一個五六十歲的男人,在后巷入口上方的窗口探出頭。
煮雞蛋慌忙松開吳桐的手,但猶豫一下,又牽了起來。
“叔叔......我們......”
“小伙子,別說了。”
“你們想好了嗎?”
“爸爸,我們想好了,要和柏警官一起,去找......”
男人打斷吳桐,語重心長,緩緩說著。
“不,我說的不是這個。”
“你們想好了不管發生什么事,平淡或者精彩。都能像現在一樣堅定地和對方在一起嗎?”
“后巷迷宮,幾十年前就有很多人,走進去就再也沒回來,但......”
“人一生要面對的困難,可能要比這迷宮可怕得多。多少人,迷失在生活的迷宮里,人在,心卻走不出來了。”
“一個好的伴侶,是能做對方內心迷宮的地圖,是黑暗里的攙扶著的手。”
“你們想好了要一起面對這些困難么?”
煮雞蛋和吳桐,默默看了看彼此。
一同向著吳爸爸的方向,點了點頭。
“唉,那么,小伙子,我這姑娘就交給你了。你們去吧。照顧好她!”
“如果可能的話,就早點回來報個平安。”
說著,向柏葦杭拱手拜了拜。
“柏警官,拜托了。”
說罷吳爸爸從窗口退回去,留下吳桐悄悄抹著眼淚。
似乎被吳爸爸這幾句話感染著,原本熱鬧的人群,沉默著。
只有羅蘿不知所以地東張西望。
星知瞄了一眼柏葦杭。
他正盯著煮雞蛋和吳桐緊緊牽著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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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尋在前面帶路,一行人踩著尚軟的淤泥,走進后巷。
地下城的人,早就把后巷當成禁地,多年未曾涉足。
林健回望越來越遠的廣場燈光,百感交集。
一股面對未知的豪情在心頭激蕩,緊了緊肩上的背包。招呼著大家別掉隊。
“哥,我有點怕。”
吳桐緊緊挽著煮雞蛋的手臂。
這一幕似曾相識。
柏葦杭回憶起夢中,李教授和妻子攙扶著的樣子。
“你們......別喂狗糧了好么。”
魯昊嘿嘿笑著打趣。
一隊單身,看著這倆熱戀“私奔”的情侶。
吳桐羞著,更把頭靠向煮雞蛋。
林健回頭,想寬慰幾句,可看到二人依偎的樣子,忽然欲言又止,望著通道深處,默然黯傷。
一轉頭,柏葦杭正關切地望著自己。
擺了擺手。
“沒事,走吧。”
星尋在昨天,牢牢記住那條可能是正確出路的路口,黑暗里引領著眾人來到樓梯處。
“就是這里了。”
從此再無岔路,柏葦杭招呼魯昊和自己一起,走在最前面。安排林健和吸管男在隊尾斷后。
羅蘿一手牽著星知,一手牽著星尋。大眼睛在黑暗中反射著偶爾掃過的手電的光。
地上的孩子在這環境恐怕要嚇哭。
但羅蘿卻興奮地蹦蹦跳跳,時不時和兩位姐姐小聲說著悄悄話。
柏葦杭看著這奇怪的隊伍。
男人、女人、大人、孩子。
像當年避難者的隊伍一樣。形形色色,卻綁在同一個命運里。奔向著未知。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樓梯盤旋向上,隔幾分鐘柏葦杭就和林健隔空喊上幾句,確保隊伍完整。
很快,就來到前一天自己和星尋最深入的位置。
畢竟大家都帶著不少重物,還有羅蘿這個孩子,考慮體力問題,柏葦杭安排眾人稍作休整。
眾人圍坐在一起,星尋打開背包給羅蘿拿出一小塊兒面包。
柏葦杭看著林健一個人沖著暗處發呆。
“林大哥,你還好吧?”
林健回過神,搖了搖頭。
“沒事,就是想起一些過去的事。”
“是當年后巷探險隊的事嗎?”
林健聲音消沉下去。
“唉......”
“是的。我想起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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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
林健站在廣場,正指揮著四五個小伙子,把各家抬來的桌椅,堆疊成一個架子。
小心翼翼將一面拼接而成的碩大白布,掛在架子上。
一群嘰嘰喳喳的孩子圍著他們。
“你們這些小子,快躲遠點,小心碰倒了砸到你們!”
白布上,畫著線條復雜的路徑。
“注意,右邊再高一點,栓牢栓牢!”
忽然奔跑的細碎腳步從后巷傳來。
一個年輕人一頭大汗,手里捏著小小的紙條。
“林隊長!一組今天的行程送回來啦。”
林健接過紙條,上面畫著幾條路線,密密麻麻標注著大概的距離方位等信息。
“好,給一組的給養送過去了嗎?沒有?讓他們跑后勤的抓點緊!”
頂著一頭濃密的黑發,那時剛到而立之年的林健從容協調著探險隊的各個工作。
隨手把紙條遞給身邊的年輕人,負責繪圖的同伴接過紙條,細細端詳拆解后,用筆仔細在掛著的大地圖上,謄畫著今天的進展。
鐘響六聲,陸續有人從后巷回來。
“林隊長,二組他們準備在洞里過夜了,我們三號補給站給他們留了人。”
“嗯嗯,快去休息吧。”
隨著探索范圍的擴大,補給站也越建越多,物資的轉運傳遞愈發困難。林健沉吟著,考慮是否應該再動員一些年輕人加入后勤組的工作。
“你又發呆呢!”
一個女人像是猛地在他面前鉆出來似的。
似嗔似笑,抿著嘴埋怨著。
“我在你面前站了半天,你都沒看見我。”
林健從滿腦子的探險隊里掙脫出來,滿眼都是柔軟。
女人一手背在身后,俏皮地追問。
“你猜我給你帶了什么好東西?”
林健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花生醬面......”
忽然像是醒悟了什么,趕忙改口。
“......我猜不到呀。”
女人噘著嘴,把藏在手里的面包塞給林健。
“一點兒驚喜都沒有,真沒意思。”
林健苦笑著。就地下城這點物資,又能有什么呢。
“可是,你做的面包最好吃呀。”
女人假裝生氣,但一轉身又笑嘻嘻地貼近林健耳側。
“哥,我告訴你個好消息。”
“爸爸同意我們結婚啦!”
啊!林健興奮地拉起女人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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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天文學教授的父親,郁郁早逝后,林健一直是一個人生活。地下城的日子,年頭接年尾,月初逢月末,機械而麻木。
直到和這女人相識,日子才真正明媚起來。
女人唯一的夢想,就是要回到地面上去。每次和林健長談,總是幻想著地上的斗轉星移,電霜雪雨。
“我要在南山上蓋個小房子,爸爸說南山能俯瞰整個蘭市,晴朗的藍天下,遠處黃河閃著金光依山流過,得有多美呀。”
“再養一只狗,一只貓。院子里種上各種各樣的花,哥,你喜歡格桑花么?”
林健憨憨地附和著。
“我喜歡向日葵。”
這都是學校老師在紙上畫給他們看的花,林健這種出生在地下城的人,只是靠幻想,腦補這充滿色彩的畫面。
“養貓養狗,你不打算養個孩子么。”
女人紅著臉,小拳頭捶打著林健。
“你討厭......”
“但......當然要有孩子呀,哥,我們生兩個就好,一個男孩一個女孩。”
林健就這樣,把回到地上世界,作為自己和這女人的共同人生目標。
很多地下城的年輕人都有走通迷宮回到地面的愿望,慢慢林健認識了許多志同道合的伙伴,并憑借很強的組織能力,成為了這群內心澎湃的年輕人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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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同意我們結婚,那我們......”
女人輕輕堵住林健的嘴,指了指巨大的地圖。
“我們得加油啦,反正你知道的,我對婚禮的要求哦。”
“我可不想和其他人一樣,請大家吃點面包就搬在一起住了。”
“可以沒有酒席,沒有過分熱鬧的排場。但......”
“一定要有很多的鮮花。”
鮮花,對地下城而言,是比黃金鉆石更奢侈的了。
林健牽著女人的手,走到地圖前。
“你看,現在,我們幾個組都進展順利,也許用不了多久,就能找到出口了。”
女人仰著脖子欣賞著,面前這張每天都在不斷生長的地圖。
“哥,我也想去后巷,我們一起去吧,說不定可以快一點。”
林健卻猶豫了。
“可現在,最大的困難不是探路,而是后勤。”
林健指了指地圖上線條的幾處盡頭。
“要把物資補給送到這里,需要經過三四個中轉站。人手已經有點捉襟見肘了。”
“現在物資送的太慢,探路的好幾個組都準備先撤回來休整了。我正愁這個事兒呢。”
女人一步攔在他面前,轉身踮著腳,高高舉起一只手。
“林隊長,我報名參加后勤組。明天開始就讓我和他們一起,給上面送吃的去!”
“啊?你?”
看著她瘦弱的身軀。
“怎么啦?我很能扛東西的,你別小瞧人啊。”
女人急急地說著。
“我也想為這次探路行動出力,你就讓我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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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女人便背著一包食物,和其他后勤組的成員一起,出現在大廳。
從包里摸出一個面包遞給林健,紅著臉,轉身就要跟著隊伍出發。
“你等等。”
林健從懷里掏出一條煙灰色的圍巾。
這是他父親留給他的遺物。是母親為父親織的。圍巾的一角還用金色的線繡著三顆星,按獵戶座腰帶三星那樣排列著。
林健把圍巾仔細圍在女人白皙瘦弱的脖子上。
“跟好大部隊,注意安全!”
女人回眸一顧,暖暖笑著,揮了揮手便消失在后巷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