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時后,青石鎮某處華貴的宅邸內。
陸與淵從一個美妙的夢境中醒過來,夢里他坐在一望無垠的草原中,頭頂是璀璨的星河,身旁是一個記不清臉的女生,在那恍惚的夢境中,陸與淵似乎長大了,但時間又好像一直駐足在那片夜里。
陸與淵仰望星空,眼中卻沒有照映出星星,而是那女生的笑容,在那片星海之下,她的笑猶如人間的太陽,讓得天上的星星也失了顏色。
驀然間的一次對視,陸與淵聽見了來自胸腔中的心跳聲,那種韻律是如此的讓人著迷,在那陣陣心鼓聲中,男孩緩緩地睜開了眼。
但第一眼看見的卻并不是某個女生的笑容,而是一道沉穩厚重的背影,陸與淵想了想,便坐起身,看了眼周圍的環境,他是在一個裝潢相當大氣的房間內,手邊還有些動靜,便沉下眉眼..
嗯,是正在扯著小呼嚕的陸羽夜。
不知為何,看見妹妹酣睡的容顏時,他突然生出一種有些松懈的感覺。
又是一次從未有過的體驗,這算什么呢?
“那叫放下心來,孩子?!?
陸與淵聞聲回頭,那背影的主人已經放下手中的書籍,正微笑著看向他。
“我聽說過你,中州陸家的絕世神童,本以為你會被陸家保護起來,今日得見,也算幸運。自我介紹一下,我是石流國監天閣監察御史,褚伍欽?!?
...
幾分鐘后,陸與淵從褚伍欽那兒了解到了事情的經過,在得知陸苧詡對妹妹施加冥魂術失敗后,陸與淵的表情出現了些微的變化。
褚伍欽看出了他心中的波動,便安慰道:“放心,這女童并無大礙,只是受到些許驚嚇,你醒之前我遣人為她熬制了能平穩心境的淡粥,現在也只是困乏睡下罷了?!?
陸與淵收回視線,因為被陸苧詡一腳踹爛了體內近六成的內臟,他現在只能臥床休養,所以只得隔空向褚伍欽拱手言謝:“多謝褚大人?!?
褚伍欽微笑著擺手作罷,隨即輕抿一口手中的熱茶,淡淡地說道:“南部諸州郡縣、城鎮分布散亂,石流國與月江國雖然鼎盛,但在那等龐然大物的面前也與螻蟻無異,若不是元巽兩州散修居多,這南部諸州早就被中州古族拿下了?!?
陸與淵靜靜地看著褚伍欽,等待著他口中下文,褚伍欽見他神色依舊淡然,便在心中將陸與淵剔除了“稚童”的行列,接著問道:“你又為何要在這稚童之年離開陸家?甚至離開中州?以你的天資,即使在那天才云集的大陸中心也是鳳毛麟角之輩,況且那是陸家,那等傳承千載的大氏族所擁有的資源可不是你行走世間能得到的?!?
聞言,陸與淵顯得有些沉默,這個話題并不好言及,姑且不說眼下他也不清楚這位褚大人有何目的,更遑論他的先天之疾縱使在陸家也是個秘密,若是因此牽連頗多,恐怕會生出一堆惡果,但此時寄居他人屋檐下,似乎沒法回避。
陸與淵思考了一會兒,說道:“褚大人,我的老師曾告訴我,人生的道路可不是只有一條,在未來我會遇見諸多繁雜的選擇,它們或許能夠助我功成名就,或許會推我入萬丈深淵,而我站在當下,永遠不可能完全撥開未來的迷霧?!?
聽到這話,褚伍欽的眼中乍現一絲精光,放下茶杯,端正起身,抬手示意道:“請繼續?!?
陸與淵觀察著褚伍欽的表情變化,感受著他帶來的一絲平正氣息,心中有些明白了眼前之人的秉性,至少絕非大惡之徒。
他點點頭,接著說道:“晚輩那時問先生如若遭遇該如何選擇?先生卻是笑我癡傻,最后,先生教給晚輩一個方法,他說,若是信不過人,也信不過自己,那么,就相信手中的劍吧?!?
“所以,晚輩在去年的春醒之日斬斷了門前的枷鎖,一路跟隨劍的指引,隨船南下,歷時一年,來到了元州屬地。”
聽完,褚伍欽閉上雙眼,似乎在沉思,片刻后,他輕笑一聲,問道:“那你在離家后,可有拔不出劍的時候?”
陸與淵很干脆地搖了搖頭:“從未有過?!?
褚伍欽緩緩睜眼,嘴角微揚,他的眼中蕩漾著一股暖流,在這安寧的房間中,他窺見的并非是果決的幼童,而是一個衣著襤褸的背影。
“我也告訴你我的故事吧。那是在二十一年前,我獨自一人走出北境,我吃了五年的冰雪,也與狼群猛獸奪食,幾次瀕死在雪地中。最后,我看見了青湖與綠草。那一天,我第一次明白原來人是會笑的。我想,你也在尋找同樣的東西,那會很艱難,但我知道你不會退縮,你是個妖孽,妖孽就該有妖孽應有的人生,如此才不算蹉跎恍惚?!?
他看向陸與淵,微笑著繼續說道:
“孩童會本能地抓住身邊吸引他們的物件,可若是沒有,他們就會四處爬行去尋覓,他們會心急,會哭泣,會在這過程中習得站立,最后停在念想跟前,為之欣喜。孩子,這天地間危機四伏,卻也能準允你想要的一切,這不是劍的選擇,這是你的選擇?!?
聞言,陸與淵的手微微顫動了一下,雖然看似平靜,但他卻猛地看向褚伍欽,對方舉起桌上茶杯,向他輕笑著致禮。
這一刻,陸與淵從褚伍欽的眼中似乎看見了一個坐在草地上朝他揮手的男孩..
雖然生性淡然,也懂事得早,但他終究只是一個閱歷淺薄的孩童,此刻竟有些不知所措。眼下的情況并非他從先生那兒學到的知識,很突兀地,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了先生的話語——
“若有一日,你看見了從我這里不曾看見的景象,那,就是開始。”
哐。
褚伍欽再次放下茶杯,微微調整坐姿正向面對著陸與淵,雙手合掌放于大腿上,嘴角帶笑地說道:“我有個提議,你可以考慮一番,要知道你可是全元州境內唯一一個能跟我談籌碼的孩童,當然,我會將你視作同等的存在?!?
陸與淵只思考了幾秒,便點點頭:“褚大人請講?!?
褚伍欽揚起嘴角,五指并攏舉在眼前,他的言辭態度十分溫和,并不帶一絲強迫的意味:“七年。你兄妹倆與我去往國都奉請,我會為你們提供一切想要的資源,你們可以在國境內隨意走動,在這七年的時間里,我護你兄妹周全,亦教你二人行事之道,七年后,你們隨意去留便是?!?
聞言,陸與淵的瞳孔微微收縮了一些,他是真想不到這位大官員居然會對他一個孩童發出這種邀請,而且教他處世之道又算什么?
可是,他似乎不太想拒絕..
陸與淵沉默了,往常在這種情況下,他都會用上先生教給他的方法,所以他緩緩閉目凝神,用沒被陸羽夜抓住的手握住了放在床邊的青玉寶劍,只聽一陣劍鳴,這寶劍毫無阻礙地亮出劍身,在這清晨的陽光下熠熠生輝。
先生,學生又一次面對選擇了。
陸與淵睜開眼,語氣平和地問道:“晚輩能知道理由嗎?”
“嗯..”褚伍欽笑了笑,沒做任何隱瞞:“為一位日后必然響徹大陸的絕世天才護道,似乎沒有比這更劃算的買賣了吧?”
但陸與淵卻并不為這個理由買賬,他搖了搖頭:“請您說實話?!?
見狀,褚伍欽的眼神凝滯了剎那,而后突然笑了,笑得肆意!
他站起身,眼中生出熾熱的光彩,他走到陸與淵身前,像是老朋友一般隨意地蹲在陸與淵床前,輕笑道:“行,那就說實話,因為我們是一類人。我所行之路已見盡頭,而你或許有更好的選擇,我想填補那份遺憾,也為自己埋下一縷仙緣?!?
聽見這話,陸與淵直勾勾地看向褚伍欽的雙眼,清澈、真誠、熾烈。
他沒有說謊,這世界上也沒有幾人能在陸與淵的面前說謊。
兩人對視了半晌有余,直到門外傳來衛兵的通報,陸與淵才收回視線,回應道:“請大人容我與幼妹商議一番?!?
“沒問題,你們慢慢考慮,時間還長,不急,我先去處理點公事?!?
褚伍欽笑著擺擺手,示意他們好好休息,隨后便走出房間,向衛兵通報的正堂走去。
在他離開后,陸與淵垂下眼眸,看向床邊的青玉劍,又看向另一側的妹妹,雖然依舊狀若無恙,可那對始終難生波瀾的眼瞳中似乎有了些許微光。
他就這么靜靜地坐著,靜靜地思考著。
過了一會兒,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夢,小呼嚕娃在翻身的時候用力過猛,撞在床尾擋板上了,寬闊的房間內頓時生出一道聽著就很疼的喊叫。
約莫一分鐘后,陸羽夜結束最后一聲抽泣,開心地抱住陸與淵的胳膊:“嘻嘻!哥哥!”
在這寒風陣陣的年末,妹妹的笑容就像個小太陽一樣,讓陸與淵不覺寒冷,他點點頭,以他自認為相對溫和的語氣說道:“嗯,羽夜做得很好,很..嗯,很勇敢?!?
“嘿嘿!被哥哥夸了,開心!”小羽夜高舉雙手,在床上蹦跶起來,然后腳后跟磕在床沿,栽下去了。
又是幾分鐘后,陸羽夜抱著小手坐在一米開外的椅子上,氣鼓鼓地盯著床沿上的護身坎兒,陸與淵沉默著看向妹妹,雖然不太明白她的想法,但從表情上來看大概不是很好。
陸與淵并不習慣安慰人,于是只得轉移話題問道:“羽夜,你想去一個很大的城池中住下嗎?我們會衣食無憂,也會有人保護著,羽夜大概也能快樂地成長。”
聞言,陸羽夜瞪著大眼睛,天真地問道:“去大蹭吃就能找到娘親嗎?”
陸與淵頓了兩秒,在理解妹妹的意思后,搖頭說道:“大概是不行的?!?
“哦..”陸羽夜張著小嘴,看起來有那么一點點失望,然后又問道:“那哥哥想去嗎?”
這次陸與淵并沒有很快回答,他靜默著看向屋頂,直到一絲陽光透過點點縫隙闖入了深宅,恰好落在了青玉劍劍柄的玉石上,刺眼的翠色點映在他的眼中,讓他有些恍神。
最后,陸與淵做出了決定。
“嗯,多少想去走一走?!?
“那就去吧!”陸羽夜露出小虎牙,像個小天使一樣。
陸與淵看著妹妹:“可那里找不到你的娘親?!?
“唔..”陸羽夜撅著小嘴,似在考量,但很快就像個小大人一樣搖頭晃腦地說道:“雖然羽夜很想快點見到娘親,但哥哥說過我們是家人,娘親總是說一家人要互相幫助,所以如果是娘親的話,她肯定也會支持哥哥的!”
那一刻,妹妹天真爛漫的話語如同一支柔軟的利箭,鉆進了陸與淵空洞的心房中,他的瞳孔微微收縮了一瞬,目光聚焦在眼前嬌小可愛的身影上,在這一瞬間,這道乖巧的身影竟與夢中的影子漸漸重合。
突然,陸與淵的嘴角不自覺地顫動了一下,他猛地抬手放在唇邊,眼神中閃爍著些微的不可思議,他回味著,想要弄清楚那意欲沖破禁錮的到底是什么,可惜這一切來得突然,去得也快。
最后,陸與淵的眼神又恢復了平靜,只是有些許不同的是,不再像一潭死水了。
恰好這時,步履如風的御史大人返回了屋中,在看見陸與淵眼神的那一刻,他收起威嚴的氣勢,輕笑道:“兩位小友,歡迎來到奉請?!?
陸與淵微微點頭,不可置否,但又補充道:“褚大人,不知晚輩可否提一些想法?!?
褚伍欽挑了挑眉頭,抬手示意:“自無不可,請吧?!?
陸與淵便挪了下身子,讓自己能正對褚伍欽,而后淡然地說道:“我們兄妹或許無法在奉請城留待七年?!?
哪知褚伍欽卻是哈哈一笑,擺擺手說道:“無妨,無妨!奉請太小,可留不住你這池中龍,只是盡量多給我點機會吧,讓我能在你離開前望見真龍出世,如何?”
還不等陸與淵開口,陸羽夜突然驚呼道:“咦?我們已經到大蹭吃了嗎!”
褚伍欽有些怔愣,這丫頭在說什么?餓了?他側過身子,對身后的侍衛使了個眼色,侍衛立刻心領神會,一溜煙奔褚伍欽的屋子去了。
陸與淵倒是已經習慣了,隨即搖搖頭:“不,羽夜,這是褚大人在跟我們客套。”
“哦!”陸羽夜瞪著大眼睛看向褚伍欽,然后突然感覺不對,皺著小眉頭嘀咕道:“可是他也沒叫我們仙人啊?”
這一刻,就連陸與淵也沉默了,妹妹的思維總是能從一些奇怪的角度跳脫出去啊,但轉念一想,這些全是他教的。
嗯..陸與淵暗暗點頭,至少妹妹的學習能力和記憶力都很不錯,說明她天資聰慧,往后在修行路上應該會少一些挫折。
“不過褚大人,您準備怎么跟我族中之人談及此事?”
陸與淵最在意的還是這個大麻煩,畢竟陸家可不是什么善茬,一心一意想把他抓回去,以他們的勢力,石流國國都之行必然不可能隱瞞。
但褚伍欽卻是微微一笑:“這個就不需要你來操心了,石流國雖然招惹不起中州陸家,可你的那些族兄親長只要不蠢,就該明白讓你在奉請待著才是最好的選擇。”
這就是陸與淵不懂的地方了,但既然褚伍欽不在意,他便不去多想了。
不過褚伍欽話鋒一轉,笑瞇瞇地說道:“但有另一件事需要你來操心,小陸你看,人生的選擇總是接踵而至,現在,又是一個選擇擺在你的面前了。”
“嗯?”
..
約莫一炷香后。
褚伍欽差人為陸與淵造了把輪椅,他親手推著陸與淵穿過宅院,來到正堂,這里其實也是沙垣商行的產業,只不過是專為王貴和仙家特供的宅邸,名叫通玄坊。
陸羽夜提溜著兩塊肉干——褚伍欽給的——屁顛屁顛地跟在輪椅后面,這倒是讓褚伍欽有些意外,這小丫頭先后遭受鬼氣侵蝕和陸苧詡的冥魂術,居然這么快就能活蹦亂跳成這樣,看來也是個不簡單的孩子。
嗯,他其實相當在意陸苧詡施展冥魂術時發生的事情,所以對陸羽夜也沒有小瞧,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是,陸羽夜手腕上的金鎖..他看不透..那似乎是一種封印法術,可是哪怕以凝丹境修士的氣海運作那天眼法門,他也看不清陸羽夜身上裹挾的那層迷霧..
當然,褚伍欽并沒有因此將陸羽夜視作妖邪鬼怪之列,雖然是一個神秘的小姑娘,可是生得過于可愛了些,褚伍欽一向對這些乖巧可愛的小娃子沒有抵抗力。
想到這兒,褚伍欽的嘴角不自覺地飄揚而上,這一趟走訪州郡居然有這么多意外收獲,真是令人歡喜啊。
至于眼下的事情,他相信陸與淵會做出更為正確的選擇。
正堂內。
陸與淵剛剛被推進屋里,一老一少兩道身影就像炮彈一樣沖了過來,抓著陸與淵的手一頓噓寒問暖!
“小仙家!您還活著!太好了!”
陸與淵輕點下頜,拱手說道:“庶子命賤,僥幸活了下來?!?
“哎!您可別這么說,多虧您我們才從那女魔頭的手上活下來啊!”
武自元又是一副老淚縱橫的模樣,就差給他再跪下了,不過眼下人多,這大叔倒也明白不該自己顯擺,于是趕緊讓出身后之人對陸與淵介紹道:“小仙家,這位仙長是元州大宗天元門的齊裳軒大人!是專門為您而來的!”
而后他還湊到陸與淵的耳邊小聲補充道:“小仙家,我聽說這位可是那什么..化心境的強者!”
陸與淵這才注意到武自元和張德身后站著的中年修士,身穿純白制服,這修士的臉龐棱角分明,眉骨高聳,鼻梁挺直,給人一種不怒自威的感覺。
中年修士的臉上沒有一絲笑意,嘴角緊抿,顯得嚴肅而冷峻。他挺直腰背,肩膀微微后展,整個人如同一棵挺拔的松樹,顯得威嚴而不可撼動。
見陸與淵望向他,微微抬起下巴,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聲音低沉而有力,每個字都像是從胸腔深處發出,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小娃子,我乃天元門五長老兼源清閣主事玄鳥尊者,欲要收你為徒,收拾下行李,隨我立即返回宗門吧?!?
此話一出,大堂中所有不知內情的人都露出了詫異的目光,每個凡人都對陸與淵投去了羨慕的視線,天元門啊!在這些為生計奔波的凡人眼中就是天上的宮闕,望見一眼已是不易,可這小孩童居然能被這上仙收為徒弟,怎么不讓人羨艷呢?
但褚伍欽卻是饒有興致地看著陸與淵,期待著他準備怎么處理眼下的難題。
接受?那不可能,且不論他剛剛答應褚伍欽去往奉請,光是近半年來在大陸上廣為流傳的陸家族人南下游歷,卻因為一些小沖突差點鑿穿天元山護山大陣一事就讓此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了。
不接受?天元門雖不算頂尖宗門,可在這南部諸州也是小有名氣,甚至在石流國中也有不少能人異士出自這一門下,若是處理不當,那這國都之行可就要狀況層出了。
雖然這小孩可不像那種怕麻煩的人...褚伍欽在心里如是想著。
而出乎褚伍欽意料的是,陸與淵只用了一句話就讓這位玄鳥尊者心生退意了,只見他略作思考,而后淡然地搖搖頭,拱手說道:“這位尊長,實在抱歉,祖訓有言,陸家子弟,不入宗祠,所以恕晚輩在此拒絕您的邀請?!?
“陸,陸家?”
聽到這兩個字,齊裳軒整個人都抖了幾下,他哽咽了一下,小心問道:“中州陸家?”
陸與淵神色平靜地點點頭:“正是。”
“小娃子,你在唬我?”
齊裳軒的瞳孔猛然收縮,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不可置信地盯著陸與淵。
陸與淵正眼看向他,眼中并無任何色彩,只是略帶恭敬地說道:“您可以選擇不信,那樣的話,前去天元山鑿陣的就不會只有我的族姐和兄長了?!?
齊裳軒沉默了,連這件事的具體情況都知曉,已經能證明陸與淵的身份了,他的眼神有些飄忽,似乎在考慮什么,就在這略顯凝重的氛圍中,他的眼中突生銳利的光芒,竟突然暴起!反手成爪!直取陸與淵的咽喉!
這一變故讓場中頓生無數驚呼!
“呀!壞人!不準傷害哥哥!”
陸羽夜嚇得一哆嗦!直接把手里的肉干砸向齊裳軒!
齊裳軒一巴掌拍開肉干,他的神色無比決絕,那殺意凜然的雙眼中只有陸與淵的身影!帶著必死的決意,他的丹田之中猶如云海滾滾!身上爆發出一股雄厚的真氣!赫然是化心境大圓滿的氣息!
“陸家的小賊!都該死!”
周遭人頓時大驚!武自元臉色惶恐,趕緊沖到陸與淵面前,跪在地上大聲求饒道:“上仙手下留情!陸小仙家可是本鎮百姓的恩人!您答應晚輩不論如何不會傷及他性命的!”
“放肆!本尊做事豈能容你這凡夫俗子指點?你這愚夫居然引本尊來與這該死的陸家小輩授功!也當真該死!”
齊裳軒怒喝一聲,推出一掌!澎湃的真氣立刻拍在武自元的胸口上!一股無法抵擋的氣勁瞬間游走至他全身!武自元難以招架,在一聲悶哼后大吐一口鮮血,直挺挺地飛了出去!
“師父!”張德登時紅透了雙眼!武自元將他撫養大,尊師如父!他怎能眼睜睜看著師父受此重創?
“你這老賊!膽敢傷我師父!”
張德怒吼一聲,拾起地上的鐵槍,欲要沖殺齊裳軒!
齊裳軒見狀發出一聲不屑的冷笑:“蚍蜉撼樹,不自量力!但孝心可贊,本尊便以這元隱掌送你師徒二人去往天道極樂之境!”
說罷!他抬手一揮,厚重的真氣立刻凝形化作巨大的掌印從天而降!
就在這危急關頭,只見三道金繩從陸與淵的身后飛出,于張德身前形成一道三角形的金光壁壘!將齊裳軒的攻擊稍加阻擋,使得那掌印偏離方向,轟擊在院墻之上!
張德因此撿回一條命!這一下也讓他清醒過來,眼中突生濃郁的畏懼之意,可心中怒火未消,但打又打不過,只得憤恨地盯了一眼齊裳軒,便趕緊朝著武自元的方向跑去了。
見狀,齊裳軒微微凝眉,收手回撤,而后怒眼相視,看向陸與淵身后的褚伍欽,斥道:“我天元宗近來遭災頗多,確實受創不小,可讓本尊不曾想竟能讓區區石流國的一介監察都生出膽子來冒犯了!”
褚伍欽微微一笑,從懷中取出一枚玉牌遞給齊裳軒觀看,其狀貌精致,雕刻魚龍,正中心刻有一個“隅”字,拱手道:“石流國自然不敢冒犯尊者,可若是上隅山呢?這孩子是我的學生,還請前輩收手吧?!?
齊裳軒的眉眼稍稍凝重了些許,上隅門雖是巽州宗門,可這一門派與天元門不同,宗門內實力高強的弟子多游歷在外,且異常團結,若是招惹了他們,這往后的安分日子可就要再少上一截了!
但齊裳軒可不愿意在這些弱小的小輩面前服軟,便冷聲說道:“哼,上隅門竟然也心涉足元州地界的瑣事?也罷,本尊敬你宗門門主是位光明磊落的前輩,今日便不與你計較,可你有想清楚今日護下這小賊的后果嗎?”
褚伍欽笑著搖了搖頭,輕聲說道:“前輩的言辭倒是讓伍欽感到詫異,今日分明是晚輩救下了您,可您卻要反過來怪罪晚輩,貴宗長老,實在愚昧可笑了些?!?
“哦?”齊裳軒輕佻眉眼,只是稍加思索便明白了褚伍欽這話的意思,因為在怒極之下憤而出手,他現在根本沒有退路了,不論是否能殺死陸與淵,他們天元門跟陸家的矛盾都會進一步擴大,但眼下褚伍欽以上隅門的身份出手,就讓這事情變得有周轉的余地了。
他并非是因為陸家人的身份才對陸與淵出手,而是因為褚伍欽的冒犯才對這稚童痛下殺手,只是未成罷了,此事傳出去,陸家人雖有話柄,卻也不能大舉進攻,到最后也只是犧牲了齊裳軒自己的一些聲譽罷了。
但齊裳軒轉念一想...這陸家人真的不會來大舉鑿山門嗎?那陸家的一男一女在陸家理虧的情況都敢趁門主外出跑來砸了山門,眼下更是他天元門理虧,他可不敢賭。
不過,陸與淵接下來的話語打消了他的最后一點疑慮——
“前輩?!标懪c淵從輪椅上緩緩起身,忍著劇痛躬身拱手道:“晚輩以陸家家主之子的身份向您保證,陸家不會來犯,還請前輩消解今日怨氣,以和為貴?!?
齊裳軒聞言盯著陸與淵沉默了,幾息過后,他拂袖一甩,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話語,便轉身離開了。
“不識好歹之輩,陸家縱然龐大,可密林之中遍地陰,你這娃子小小年紀又能做什么?本尊今日暫且饒你一命,日后行事謹小慎微吧,下一次,本尊必遣人取你性命!還有上隅門的小鬼,給本尊記著!”
聞言,陸與淵和褚伍欽對視一眼,兩人心有靈犀般同時拱手道:“前輩慢行,恕不遠送?!?
再抬眼時,齊裳軒已經沒了蹤影,而褚伍欽卻像泄氣葫蘆一般癱坐在地,毫無大官風范,慶幸地嘆道:“呼,還好這玄鳥尊者如傳言那般只是一心一意光大山門,若是換做那些不講理的,今日咱們全得死在這,半步通明境的強者真是恐怖如斯??!”
陸與淵也深深地點點頭,這尊者的實力比之他父親也就差了稍許,若是生死戰的情況下,即使是陸家家主也要付出巨大的代價才能拿下這尊者。
這時,陸羽夜突然從輪椅后面探出個腦袋,小聲地問道:“哥哥..我們已經死了嗎?”
陸與淵愣了兩秒,轉頭看向妹妹,卻發現她的小額頭上有個十分顯眼的腫包,原來剛剛齊裳軒爆發真氣的時候掀起一陣氣浪,將陸羽夜掀翻在地,腦袋磕在輪椅邊緣上,暈過去了。
聞言,褚伍欽笑著說道:“是啊,我們已經到陰曹地府了,小羽夜有沒有想見的閻羅王?。俊?
“咿呀!我才不要見閻王爺!”陸羽夜驚恐地大叫一聲,腦袋一歪,倒在陸與淵的懷里,又嚇暈了。
見此情形,堂中眾人全都大笑起來,陸與淵抬頭看了一眼明媚的晴空,低下頭溫柔地看著妹妹,淡淡地說道:“傻妹妹,陰曹地府可沒這么透亮的太陽。不過倒是沒想到褚大人是這般喜歡胡鬧的人,令晚輩感到有些新奇?!?
褚伍欽頓時皺起眉頭,似乎是自言自語地說道:“不行..等回了奉請,本官一定要把你送到學堂去,讓那些童子軍給你糾正糾正說話習慣,陸小姐說得對,你這一股子文酸味是跟誰學的?”
陸與淵沉默不語,這話題他已經不想再討論了,他低著頭,腦海中又浮現出那個一身仙風道、穿著破爛道袍的老人家。
先生,學生做出選擇了。
沒過一會兒,褚伍欽對侍衛下令盡快收拾好行裝,明日便啟程回國都,而后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對一個身材魁梧的侍衛小聲說道:“嗯..袁剛,去把那個昏迷的武師和他徒弟,還有那個叫周二馬的青石衙役都押上,給本官一起帶走?!?
名叫袁剛的侍衛頓時一愣,小聲問道:“誒,這個,御史大人,不太好吧?咱們監天閣平白無故可沒有收押人犯的權力啊?”
褚伍欽頓時瞪著眼睛斥責道:“沒有?怎么沒有?青石捕頭周二馬對唐家修邪、殘害百姓之事知情不報,武師武自元和張德在危機未解之前招惹化心修士前來壓場意欲謀害本官,這不是理由?”
袁剛立馬瞪大了眼睛,這算個啥?這不是胡鬧嗎?!
“哎呀,你少廢話,你是御史還是本官是御史?去去去,抓人,別廢話!”
“呃..呃,是..屬下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