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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如此嚴父

  • 上京有雪
  • 沈西名
  • 2328字
  • 2025-02-16 15:30:22

暮云熔金時分,蟬喘雷干的暑氣里,程府九重朱門次第洞開。程鄴策馬轉過御賜的纏枝牡丹照壁,正見秋霜提著琉璃風燈候在垂花門下。這程夫人最得用的女使穿著雨過天青素綢衫子,鬢間玉簪在暮色里泛著溫潤的光,見他下馬便屈膝道:“公子總算回了,老爺夫人候了半盞茶功夫?!?

程鄴解著蹀躞帶的手頓了頓,青玉扣相擊發出清泠聲響:“好姐姐透個底,父親今日可曾摔茶盞?“秋霜將風燈往他跟前移了移,照見湘妃竹簾外新換的萬字紋錦墊:“御史臺參您縱馬踏壞青苗、斗蟋蟀驚擾太常寺車駕——都是雞毛蒜皮,但老爺聽了…“她袖口熏的沉水香被夜風攪散,“公子過去可得小心說話。“

檐角銅鈴忽地亂響,驚起棲在槐蔭里的寒鴉。他喉結滾了滾,前日跪祠堂時青磚的涼氣仿佛又順著膝頭爬上來,掌心竟沁出層薄汗——父親素來把“程家世代簪纓“掛在嘴邊,上月因他醉酒在文廟題詩,硬是頂著母親哭求請了家法,那烏木戒尺抽在掌心的脆響,至今還纏在夢魘里。

青磚回廊蜿蜒如墨龍伏地,檐角夔紋宮燈在夜風中晃出細碎金斑。程鄴踩著龜背紋地磚,指節無意識叩著湘妃竹扇骨,忽見拐角處石鼓墩上苔痕泛著月光的冷白,像極了父親案頭未干的朱砂批注。

他猝然攥住聞聲的燈籠桿,后背抵上冰涼的卍字紋磚墻。燈籠穗子掃過緊繃的喉結,在墻面投下蛛網般的亂影?!奥劼?,“喉結滾了滾,聲音像從青磚縫里擠出來,“我現在看著可有什么不妥?“

小廝提著羊角燈湊近,暖黃光暈里映出他玉色直裰下擺沾著夜露,襟口鶴紋銀扣被攥得歪斜。聞聲目光掃過他發白的指節,咧嘴笑道:“公子豐神俊秀,神采飛揚,誰看了都喜歡?!?

折扇“啪“地敲上他發頂,驚得檐角銅鈴叮咚作響。扇骨虛點著人:“你倒是慣會哄人開心?!霸捯粑绰?,柏木隔扇后忽地傳來碗盞輕碰聲,他脊背霎時繃如拉滿的弓弦,抬手正冠時扯歪了青玉簪,一縷烏發纏在螭紋銀扣上,生生絞成個死結。

聞聲剛要伸手,卻見人已疾步轉過垂花門。萬字不到頭的欄桿在月光下拖出牢籠般的影,程鄴盯著回廊盡頭透出的暖黃燭光,忽覺青磚縫里滲出的夜露腥氣直往肺里鉆,廣袖灌滿穿堂風,鼓蕩如殘帆沒入濃夜。

待進了門,烏木圓桌上擺著酒糟鵪鶉、蟹粉豆腐并四樣時鮮,俱是程鄴素日愛吃的。程鏡堂端坐主位,玄色錦袍襯得面容愈發冷肅,銀箸擱在青瓷托架上分毫未動。

“兒子來遲,請父親母親恕罪?!俺锑挻故鬃饕?,余光瞥見母親沈徽鬢間新添的銀絲。檀木椅輕響,程鏡堂鼻腔里哼出半聲,沈夫人忙將纏枝蓮紋碗推到兒子跟前:“鄴兒快嘗嘗新蒸的鰣魚,你父親特命人從江州...“

“食不言?!俺嚏R堂突然開口,象牙筷尖點在碗沿當啷一響。沈夫人指尖微顫,半塊剔了刺的魚肉落在程鄴碗中,濺起幾點琥珀色湯汁。

燭芯爆出畢剝聲,程鄴盯著碗底游動的燈影。往日這時辰,父親早該訓誡他斗雞走馬之事,今日卻似在喉間堵著千斤鐵。湯匙碰著碗壁的清響里,他看見父親指節攥得發白,玄色袖口金線繡的獬豸獸張著血口。

“下月去神機營。“

銀箸當啷擲在瑪瑙碟上,程鏡堂眼底壓著暗火。程鄴霍然抬頭,正撞見父親眉間深壑——那處舊疤是征西時留下的。

“孩兒不愿?!?

“由不得你!“程鏡堂一掌拍在桌上,蟹粉豆腐的白汽驚得四散,“程家百年將門,豈容豎子頑劣!先前賭坊斗毆,前日醉打巡城衛,哪件不是為父...“

“父親倒是記得清?!俺锑捄龅匦Τ雎暎子癜庵疙训谜菩纳郏拔移邭q墜馬時,您在西疆;十三歲染天花,您在漠北。如今倒要行嚴父之責了?“

沈夫人手中羅帕飄落在地,程鏡堂面上血色褪盡。鎏金燭臺猛地一晃,程鄴左頰已浮起紅痕。他踉蹌扶住屏風,見父親蒼老的手懸在半空,虎口處箭繭猶在。

“好...好得很?!俺嚏R堂聲音突然低啞,像銹了的刀刮過青石,“下個月,神機營校場若不見你...“話未說完便劇烈嗆咳起來,白發在燭光里泛著冷芒。

程鄴踢翻錦凳奪門而去,夜風卷著殘荷氣息撲面。正廳傳來瓷器碎裂聲,他不必回頭也知是那套父親珍藏的定窯茶具——母親陪嫁的十二件,如今只剩九件了。

沈徽俯身去拾滿地碎瓷,淚珠子砸在青磚上洇開暗痕。程鏡堂仍挺直脊背坐著,望著門外翻飛的竹影,忽見案頭紅木匣里露出半截褪色布老虎——那是程鄴周歲時抓周之物。

夏夜潮悶,蟬鳴聲裹著熱浪從雕花窗外涌進來。程鄴抬手擦了擦唇角血漬,腳踩過冰裂紋青石徑,衣擺掃過階前半開的夜合花。廊下竹簾被風掀起一角,漏進幾點流螢,正撞上少年郎君紅腫的側臉。

“公子!“聞聲提著綃紗燈追上來,昏黃光暈里照見程鄴襟口金線繡的纏枝蓮紋,此刻卻被冷汗浸得發暗,“當心露水濕了足履?!靶P躊躇著遞上絲帕,見那白玉似的面頰浮起猙獰指痕,倒像是自己挨了打似的抽氣:“老爺下手忒重了些?!?

程鄴嗤笑一聲,震得唇角又滲出血珠子。他偏頭啐在廊柱下的荷缸里,驚散一池銀鱗:“老匹夫要把我扔進神機營,倒不如現下打死干凈?!霸掚m說得狠,人卻折身往西廂走,繡金軟靴將青磚踩得橐橐響。

聞聲忙不迭掀開碧紗櫥,玉簟早被熏得溫熱。程鄴仰面倒下時,蟬聲驟然拔高,吵得人太陽穴突突直跳。他扯開月白中衣領口,露出頸間綴著的赤金瓔珞圈——這還是及冠時太后賞的,說是要鎮一鎮他這身嬌貴骨。

“取雪肌膏來?!吧倌旰鋈恢鹕?,指尖撫過火辣辣的傷處,“明日陳尚書府上詩會...“話到半截又咽回去,倒像是被檐角晃動的銅鈴掐斷了。聞聲捧著青瓷藥盒過來時,正見他家公子盯著帳頂鎏金熏球發怔,眸光比漏進來的月光還碎。

藥膏沁涼,卻壓不住心頭燥火。程鄴望著窗外婆娑竹影,恍惚聽見神機營的操練號子。那些個赤膊糙漢在沙場打滾的模樣浮上來,驚得他指尖一顫——他這雙手可是撫過焦尾琴、執過紫毫筆的,哪禁得起刀槍磨礪?更別說那些個腌臜營房,怕是連熏香都要換成馬糞味兒。

“公子且寬心,“聞聲覷著他神色,“老太君最疼您...“話沒說完就被蟬鳴蓋過去。程鄴翻了個身,玉冠上垂下的流蘇掃過湘妃竹枕。荷風穿堂而過,捎來遠處佛堂的梆子聲,一聲聲催得人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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