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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有緣自來見

  • 上京有雪
  • 沈西名
  • 4035字
  • 2025-02-14 10:17:08

榴花燃透碧紗窗,醉夢樓的金漆匾額映著五月驕陽。自那日程府壽宴用了醉夢樓的雪釀,眾人無不稱贊,三十六甕琥珀酒漿就隨鑾駕入了宮門,這酒幌子便成了上京金字招牌。更妙的是新來的梧州廚子,昨兒竟將河豚膾雕成牡丹,惹得禮部侍郎當場題了“天香雙絕“的墨寶。

蕭雪臨望著銅鏡里發青的眼圈,指尖蘸了茉莉粉也蓋不住憔悴。昨夜隴西商隊那筆三百壇秋露白的漕運單,直核到三更梆響?!肮媚铮钌响兄鴹蠲凤?..“小丫鬟話未說完,她已扶著酸痛的腰肢往外走,肚里空得能聽見回音。

才過爬滿紫藤的九曲廊,便見東家搖著泥金扇立在荷花缸旁。簇新的云錦裙裾被日頭鍍了層金邊,襯得腕上翡翠鐲子碧盈盈晃人眼?!扒魄圃蹅冃⊙﹥?,“她拿扇柄輕點賬冊,“鴻臚寺剛送來中秋宴的單子,開口就要二百壇...“

“東家且緩緩!“蕭雪臨苦笑著打斷,袖中露出一截墨漬斑斑的指尖,“今晨漕運司扣了二十車酒壇,說是要給河道清淤道...“話音未落,前廳忽傳來喝彩,梧州廚子正將活鱖魚片作透光的玉蘭花瓣,碼在冰山上淋著梅子醬。

穿過飄著酒香的天井時,不斷有青衣小廝捧著描金食盒肩。“讓讓!平陽郡主訂的八寶鴨要趁熱——““幽州加急單再加五壇!“吆喝聲里,蕭雪臨望著墻根堆成小山的壇,忽想起七歲那日踮腳夠算盤的模樣。老賬房咳著說“三百壇春釀兌銀...“,她脫口接“二百七十四兩六錢“,驚得老先生山羊須直顫:“小丫頭,你這是要掀了我吃飯的家伙!“如今看來,這賬房的飯當真不是好吃的

待擠到后廚檐下,梧州廚子的大嗓門混著炒勺聲撞進耳朵:“翡翠蝦餃給蘭字號雅間——“案頭擺著留給她的青瓷碗,冰鎮楊梅飲浮著碎玉似的冰塊,旁邊摞著三只蟹粉包子。蕭雪臨剛要舉箸,窗外又飄來管事的急喚:“小雪兒!河西節度使的掌書記親自來催單了...“

蟬鳴忽地炸響,她抬頭見金燦燦的日頭正爬上“天香雙絕“的匾額,那墨字吃足了陽光,竟在粉墻上投下流動的影。廊下石榴花被風卷著掠過青石地,恰似算盤上亂滾的朱砂珠子。

好不容易吃了點東西蕭雪臨這才覺得自己回了口氣,近日實在是忙的頭昏腦漲,賬單總是那樣多,活兒也不是一天做完的,趁著現在景色正好,不如讓自己歇歇,思及此,就朝西苑去了。

西苑新栽的湘妃竹沙沙作響,蕭雪臨揉著發酸的手腕轉過九曲廊。方才咽下的蟹粉包子還梗在喉頭——東苑跑堂的吆喝聲追著脊背,倒不如這人工河畔清靜。她蹲在爬滿青苔的河石邊,見水中紅鯉正啄著飄落的芍藥瓣,忽起了玩心。看四下無人,便脫了鞋襪坐在河邊玩水。少女纖細潔白的腳揚起陣陣水花,驚的小魚四散而逃,玩了一會蕭雪臨覺得有點累,雖說是五月,但是水還有點涼,擦了擦腳就要穿鞋襪,忽然聽到旁邊有人聲傳來。聽不清在說什么,卻能聽出是男子。

蕭雪臨一下慌張了起來,手忙腳亂的穿鞋,好不容易穿好了就要躲起來,卻不想太過慌亂踩著衣擺,驚呼一聲就朝水里跌了去。

這邊謝懷璋折扇輕搖,聽著手下匯報“主子,近日家里還算太平,只是年前遭了雪災,還未緩過氣兒,那事怕是得快點…”謝懷璋聞言伸手折了一株芍藥花,花瓣隨著動作有些許飄落“我知道了,母親可還好?”“王后她…”話音未落就聽著一女子的高呼,手下反應迅速,手中不知何時已拿出一柄短刀。

待兩人尋去,只見蕭雪臨在不怎么深的水中來回撲騰,謝懷璋使了個眼色,手下把刀收起,下水穩穩的將蕭雪臨拉了上來。落在地上的她狠狠的咳了幾口水,這才大口呼吸起來,胸腔像是被什么東西壓過去一樣憋悶。謝懷璋看著地上狼狽的女孩,認出來她就是那日在程府見了他就跑開的小丫頭,眼中閃過一絲晦暗不明的光。俯下身來輕聲問道“你沒事吧?”蕭雪臨定了定神,這才認出是那日在程府見過的男子,當時隔得遠沒仔細瞧,今天這張臉放大在自己眼前才覺得更加攝人心魄,漆黑的眸子映出了自己的臉,還能聞到他身上的一股香,青衣玉冠,襯得他貴氣十足。

蕭雪臨還從未被男子這樣近過身,經不住的臉紅,聲音也變得小了起來“謝公子搭救,只是不小心掉了進去,擾了公子雅興,還望見諒?!笔窒履抗馊缇娑⒅?,蕭雪臨覺得有些不自在,起身就要走,她不會水,雖說這個池子沒多深,卻也是受到些驚嚇,此時腳下發軟,謝懷璋伸出手扶了她一把,“可是我二人說話驚著姑娘了,才讓姑娘落水?”看著他有些探究的眼神,蕭雪臨連忙擺手“公子誤會了,此處幽靜不常見人,剛剛是有個老鼠跑過去,一時驚嚇慌了手腳這才落水?!敝x懷璋聞言不再追問,只是伸手示意手下把他早上出門的披風遞給蕭雪臨,“你我二人也算有緣,姑娘剛落了水,別著了風寒?!豹q豫了一下還是接過,她落了水,現下身上濕透,被外人看見又是說不清了,心里涌起一股暖意,“多謝公子,還請公子留個名號住所,他日歸還公子?!薄拔医兄x懷璋,歸還就不必了,姑娘若是想感謝,多送一壇美酒便是了?!?

蕭雪臨不再多說,行了個禮就匆匆離去。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手下有些不放心“公子,就這樣放走她,萬一她聽到了我們…”“無妨,”謝懷璋抬手阻止了手下說話,“也沒說什么要緊的,況且剛剛離得也遠,不必深究了,這封信你且帶回去,讓母親保重身體?!薄笆??!笔窒骂I了命就悄然退下,謝懷璋看著滿園翠色,心中不知道在想著什么。

廊下垂柳攪碎滿地金光,蕭雪臨貼著青苔斑駁的院墻疾走,濕透的綃紗裙擺拖過卵石小徑,在晨露未消的泥地上洇出蜿蜒水痕。她縮著脖子左顧右盼,發間金雀釵銜的珍珠穗子掃過頸側,激得沾水的肌膚泛起細栗。

轉過月洞門時,日頭正斜斜劈開藤蘿架,將紫穗花影烙在她蒼白的臉上。許是有點做賊心虛,路也不知道看,轉個彎兒的功夫不知和誰撞個滿懷,兩聲“哎呦”同時響起。

丹蔻腰間五福捧壽佩玉砸在青磚上,迸出清脆聲響。她踉蹌著扶住朱漆廊柱,石榴紅撒金裙裾旋出半朵殘花:“是哪個不長眼的撞本姑娘!“鑲翠護甲堪堪戳到蕭雪臨鼻尖,卻在看清人時陡然收勢,丹鳳眼瞪得滾圓:“小雪兒?怎么是你?“蕭雪臨揉著腦袋一看,這不正是丹蔻,趕緊上前扶起。“丹蔻姐姐,你沒事吧?”“小雪兒,怎么是你,哎呦喂,你這小身板兒可真夠有勁兒的。”丹蔻定了定神,這才看見她渾身濕噠噠的,臉色也不好,“你怎么成這副模樣了,是出了什么事?”丹蔻一著急聲兒便拔高了,蕭雪臨慌忙去捂她檀口,腕間玉鐲磕在雕花闌干上叮當亂響:“我的好姐姐,只是不小心栽了跟頭到水里,沒什么大事,你可小點聲?!甭勓缘ま⒗趾煤每戳丝?,是沒什么外傷,這才稍稍放心,“你也多大的人了,走路還不小心,浸得跟水鬼似的,當心寒邪入骨,趕緊回去換干凈衣服好好躺著,我差人給你煮些姜茶,你多喝點,去去寒氣,可別落了病?!钡ま⒋咧s緊回去,她也沒耽誤,又急急穿過幾個回廊,可算到自己的小屋。脫了濕衣又擦了頭發,裹著被子坐在床榻上狠狠打了兩個噴嚏,今日也算是倒霉。不知道和那人是有緣還是有孽,兩次遇上他都是落荒而逃。

沒一會兒廚房的小丫頭端著姜茶來了,實在的喝了兩大碗才覺身體暖和了回來,既然今日遭了禍,倒不如可憐可憐自己,且先不忙那些勞什子賬目。蕭雪臨心里暗想著,長舒一口氣。這些日子沒睡幾個好覺。沒一會兒就一夢黃粱。

暮色四合時分,蕭雪臨睫毛輕顫著醒來。屋內黑得像是潑了濃墨,唯有雕花窗外懸著的絳紗燈籠透進斑駁紅光,在她素白中衣上洇開點點朱砂。她撐著手肘欲起,卻似被人抽了筋骨般跌回枕間,額角突突跳著疼,喉間像是塞了團燒紅的炭。

“小雪兒?“

檀木門吱呀漏進一線暖光,紅蕖提著盞琉璃燈輕手輕腳挨近床沿。燈影搖曳間,她發間金步搖墜著的珊瑚珠子簌簌晃動,在蕭雪臨朦朧的視野里漾成緋色漣漪。

“怎的燒得這樣燙?“染著蔻丹的指尖撫上她額頭,紅蕖蹙起描得精細的遠山眉,“聽丹蔻說你今日落了水,下午就該叫郎中...“話未說完便被截斷,蕭雪臨已歪著身子枕在她膝上,青絲散作流云,指尖繞著紅蕖腰間杏色絲絳打轉:“姐姐說些趣事,我聽著便好了?!?

紅蕖執起冰裂紋瓷壺斟了盞溫水,水光映著琉璃燈漾在她的眸子里:“程小侯爺今兒又來了,還帶著一個面生的官家小姐,說是外地回來的,來醉夢樓看看熱鬧。誰知正撞見關二郎給鶯時姑娘捧場。“鎏金護甲叩在床沿發出脆響,“非說人家衣裳繡的松鶴是禿尾巴鵪鶉,激得關二郎摔了酒盞賭咒,輸的人要當眾解衣...最后那關家兒子只剩了里衣,東家看事兒鬧大了,趕緊出來圓場,又給拿了一件衣服,雖說是穿著衣服走的,但是這臉是丟盡了,今兒晚上大堂人可不少?!笔捬┡R聽了把玩秀發的手兀自停下,“這程家的兒子怎的這般混賬,哪里有他哪里就不太平,這事是在醉夢樓里出的,還不知道會不會被記恨上,他可真真是個瘟神?!薄澳憔蛣e想了,若是鬧了起來。自然有東家頂著,你好好休息,待會我給你端點吃食來?!贝郊t蕖離開,屋里又靜了下來。

夤夜寒浸,程府門前兩盞羊角燈在秋風里晃得慘淡。青磚影壁上的藤蘿簌簌作響,聞聲攙著程鄴踉蹌穿過月洞門,滿庭丹桂香混著酒氣,驚起檐角宿鳥撲棱棱亂飛。雕花窗欞透出的燭光映著程鏡堂鐵青的臉,他身著赭色暗云紋直裰,腰間玉帶扣緊得幾乎要嵌進肉里,銀白胡須隨胸膛劇烈起伏,十指攥得紫檀木太師椅扶手格格作響。

程夫人攥著杏黃帕子的手直發顫,石青綢衫襟前銀線繡的纏枝蓮隨著急促呼吸起伏。她眼角細紋里蓄著淚光,發間銜珠白玉簪的流蘇掃過耳際,見丈夫猛然起身掀翻案上纏枝蓮紋茶盞,忙扯住他袖口:“當心茶漬污了前日新裁的蜀錦袍子......“

“慈母多敗兒!“程鏡堂甩袖震開她的手,指節重重叩在黃花梨八仙桌上,震得青瓷膽瓶里插的墨菊簌簌落蕊,“你且看他如今模樣!“話音未落,醉得人事不省的程鄴正被架著轉過萬字紋落地罩,蟒紋錦袍沾著胭脂漬,玉冠歪斜露出幾縷亂發。

程夫人帕子絞得指節發白,卻仍強笑著打圓場:“鄴兒今日和徐家姑娘許久未見,高興多飲了幾杯......“話音未落便被丈夫的冷笑截斷。程鏡堂額角青筋暴起,玄色云頭履將滿地菊瓣碾作塵泥:“好個風流公子!“他忽地抓起案頭鎮紙欲砸,終究重重拍在案上,震得燭淚橫流,“程家三代鐵骨錚錚,倒要出個章臺走馬的紈绔!“

廊下秋風卷著殘葉撲進廳堂,程夫人鬢邊碎發凌亂也顧不得攏,只急急示意聞聲快走。待那踉蹌身影消失在游廊盡頭,程鏡堂頹然跌坐椅中,程夫人默默撿起滾落腳邊的和田玉扳指,燭光里瞥見丈夫掌心被指甲掐出的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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