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捏著鸞鳥令牌的手指微微發(fā)顫，青銅邊緣的癸未年七月初七字樣，正與她襁褓上金線繡的生辰嚴(yán)絲合縫。土地廟殘破的藻井突然簌簌落灰，十八盞幽冥燈次第亮起，照見壁畫上剝落的飛天。

“樓主備了份賀禮?！白弦聥D人自陰影中款款而出，金絲面紗下傳來玉玨相擊的脆響。她揚(yáng)手拋出個錦盒，滾出的竟是半塊焦黑頭骨，“沈娘子可識得這頂骨上的梅花烙？“

知意盯著頭骨右額的五瓣烙印，腰間蟠龍?zhí)ビ浲蝗蛔仆慈绶?。那是母親臨終前用金簪刺下的印記，說是防她被惡靈附身。此刻頭骨空洞的眼窩里，竟嵌著枚青玉髓雕的櫻桃。

“乳娘......“她踉蹌半步扶住供桌。記憶如開閘洪水——六歲那年總喂她蜜餞的婦人，左耳垂也綴著這樣的青玉櫻桃。

婦人輕笑扯下面紗，露出與頭骨如出一轍的梅花烙印：“明月奴，你偷吃櫻桃害乳娘受罰時，可想過有今日？“她指尖掠過知意腰間，“沈夫人到死都不敢說，當(dāng)年從火場抱出的女嬰......“

破空聲驟響，陸硯的袖箭穿透婦人肩胛。知意被攬進(jìn)帶著藥香的懷抱時，聽見他胸腔震動帶笑：“本官的人，輪不到陰溝里的老鼠教訓(xùn)?！?

“好個郎情妾意?！皨D人咳著血拍碎青玉櫻桃，紫色毒霧瞬間彌漫，“可惜明月奴的蟠龍印，活不過三更......“

毒霧散盡時，知意腕間已多道紫痕。陸硯撕開她衣袖，齒痕深深印在蟠龍?zhí)ビ浬希骸叭讨?。“他啐出毒血，唇色烏紫更甚，“這毒叫'畫眉嬌'，中毒者每說一字，容顏便老一分?！?

知意摸到袖中銀針，反手扎進(jìn)他風(fēng)池穴：“大人還是先顧自己?！搬樜步疴彑o風(fēng)自鳴，竟是苗疆情蠱的式樣。她早該想到，能解牽機(jī)毒的甘草湯里，怎會沒有后手。

夤夜歸府時，千目井泛起血紅漣漪。知意將陸硯浸入藥湯，井壁石刻人眼竟隨月影轉(zhuǎn)動。“當(dāng)年陸國師用囚犯試藥，每死一人便刻一目。“她舀起漂浮的紫蘇葉，“大人泡著的，正是令尊造的孽。“

陸硯忽然睜眼，濕透的黑發(fā)貼在疤痕猙獰的背上：“所以你故意激樓主現(xiàn)身？“他攥住她腕間金鈴，“從何時開始布局？“

“從您說緋羊首火候欠佳那日。“知意將藥渣敷在他心口刺青，“陸國師親制的沉水香，遇血會顯字?！八赶驖u褪的蟠龍紋，青紫脈絡(luò)里浮出“受命于天“四字。

更漏滴到子時，西廂突然傳來瓷器碎裂聲。知意提著燈籠推開門，見阿弟蜷在滿地陶片中發(fā)抖：“井、井里的眼睛在流血......“

八角井中浮起具女尸，月華裙裾綻開如白蓮。知意看清女子面容時，銅燈墜地——那是她昨日剛埋在祖墳的母親！尸身手中緊攥的半卷《焚宮錄》，正記載著景和三十年的秘辛。

“......是歲七月初七，貴妃誕雙生子。帝恐龍鳳胎沖撞紫微，賜死女嬰。陸卿竊嬰出，置沈氏別院......“

暴雨傾盆而至，知意跪在井邊將殘卷按進(jìn)心口。原來她與陸硯血脈同源，原來母親臨終那句“祠堂夾墻“藏的不是畫，是二十年前就該夭折的真相。

陸硯的劍尖挑開她濕透的衣襟，蟠龍?zhí)ビ浽谟曛蟹浩鸾鸸猓骸吧蛑?，你要這江山，還是......“

“要你活著?！八扑滞?，將兩人鮮血滴入井中。千目井突然轟鳴如雷，所有石刻人眼流出血淚，在水面映出星圖。

卯時三刻，刺史府地牢飄出異香。知意端著雪霞羹走過刑架，三叔公潰爛的傷口正爬出蛆蟲?！爱?dāng)年您在我爹藥里添的附子，可也是這般滋味？“她舀起羹湯淋在他腐肉上，“這羹用斷腸草蕊調(diào)配，最是活血?！?

慘叫聲中，她撫過墻壁新刻的星圖：“陸大人允我觀刑，是想看這二十八宿方位，與皇陵布局是否相符？“指尖停在危宿星位，“明日開棺驗尸，我要見沈貴妃遺骨。“

地牢暗門忽然洞開，陸硯扔來件金絲軟甲：“穿好。“他眼底猩紅未褪，顯然剛吐過毒血，“開棺需過三煞陣，你......“

“我若死了，大人心口的刺青就永遠(yuǎn)缺一角?！爸鈱⒀┫几沟剿竭叄熬拖襁@羹，少了天山雪蓮，終究不成氣候?！?

羹湯入喉時，陸硯突然扣住她后頸。這個吻挾著血腥與雪蓮清苦，比畫眉嬌更讓人眩暈。知意嘗到他舌尖的甘草回甘，突然想起母親說，同心蠱要這般哺喂才能生效。

窗外驚雷劈開烏云，照見院中列隊的玄甲衛(wèi)。他們抬著的鎏金棺槨上，朱雀紋正與知意胎記重合。當(dāng)?shù)谝荤P土落在沈貴妃墓前時，知意聽見陸硯在耳邊低語：“今日之后，世上再無沈知意。“

“喚我明月罷?！八龑④浖讙伻肽寡?，“就像乳娘從前......“

棺蓋掀開的剎那，知意終于看清史書未載的真相——華服之下并非枯骨，而是整塊和氏璧雕的玉璽。璽底“既壽永昌“四字，赫然是她自幼臨摹的《山家清供》扉頁字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