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瘋子
- 百篇驚魂鬼事錄
- 丐幫少主
- 5685字
- 2025-06-06 12:17:31
第伍拾伍篇:瘋子
陳默(此陳默非彼陳默)的病房在青山精神病院最深處的四樓,走廊盡頭,門牌號0408。鐵門厚重,窺視孔鑲嵌著強化玻璃。他在這里住了三年,診斷書上的字眼冰冷而復雜:創傷后應激障礙伴嚴重解離性現實感喪失、被害妄想、幻視幻聽。但陳默自己知道,他沒瘋。至少,最初沒有。
三年前那場大火燒毀了他經營的古董店,也帶走了他的妻子林薇和五歲的女兒朵朵。消防員在廢墟里只找到兩具緊緊相擁的焦黑骸骨。陳默僥幸逃生,卻永遠困在了那晚的烈焰與濃煙里。巨大的創傷撕裂了他的現實感,悲傷、愧疚和無法理解的景象將他拖入了深淵。他開始“看見”東西——不是幻覺,他堅持認為——是在那場大火之后,世界向他揭開的、被日常帷幕掩蓋的、令人作嘔的真實一角。
起初是煙霧。即使在通風良好的地方,他也總能“看”到絲絲縷縷、顏色詭異的煙霧從墻壁、地板、甚至人的毛孔里滲透出來。灰色的煙霧代表疲憊和麻木;暗黃色的煙霧是恐懼;深紅色的煙霧濃稠如血,散發著鐵銹和硫磺的混合氣味,那是……純粹的惡意。他能“聞”到這些煙霧的味道,能“感覺”到它們冰冷的觸感纏繞在皮膚上。
然后是聲音。不是憑空出現的幻聽,而是隱藏在正常聲音之下的“底噪”。人們的交談聲里,夾雜著意義不明的、如同砂紙摩擦骨頭的低語;夜晚的寂靜中,回蕩著墻壁內部水管里傳來的、并非水流聲的、粘稠的蠕動和吮吸聲。最可怕的是笑聲——一種尖銳、扭曲、充滿非人惡意的咯咯笑聲,總在他精神最脆弱時,緊貼著他的后腦勺響起。
青山精神病院成了他最后的堡壘,也是新的噩夢劇場。這里的“煙霧”格外濃郁。絕望的灰霧像厚重的棉絮塞滿走廊;恐懼的黃霧在病房門口盤旋;而那些深紅色的、散發著惡意的煙霧,則如同活物般,從某些特定病人的門縫下、從個別醫護人員(尤其是那個總對他露出意味深長笑容的劉主任)的身上、甚至從冰冷的墻壁本身……絲絲縷縷地滲出,匯聚成令人窒息的紅云。
藥物讓他的大腦變得遲鈍、麻木,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看世界。那些“煙霧”和“聲音”被壓制了,變得模糊不清。但陳默感到一種更深的恐懼——藥物在剝離他感知“真實”的能力,將他徹底困在精神病院這個精心編織的、虛假的“正常”牢籠里。他偷偷把藥片藏在舌根下,趁護士不注意吐掉,或者塞進床墊縫隙。他要保持“清醒”,哪怕這“清醒”通向地獄。
停藥后,“真實”如同退潮后裸露的礁石,帶著更加猙獰的面目回歸。
0408病房的墻壁,在深夜會變得半透明。不是物理上的透明,而是他能“看穿”那層石灰和磚塊,看到墻壁內部……蠕動的、暗紅色的、如同巨大臟器內壁般的肉質結構!那些結構在緩慢地搏動,表面布滿了粘液和凸起的、如同腫瘤般的肉芽。他甚至能“聽”到那肉質墻壁內部,傳來沉悶的、如同心臟跳動般的“咚…咚…”聲,以及液體在其中流淌的汩汩聲。一股濃烈的、混合著血腥、消毒水和深層組織腐爛的惡臭,彌漫在小小的病房里。
病房的鐵門也不再是鐵門。在陳默的眼中,它變成了一張巨大、布滿銹跡和暗紅血痂的金屬嘴巴!窺視孔是它獨眼般的瞳孔,門縫是它微微咧開的嘴角。當他靠近時,那張“嘴”會極其輕微地開合,發出極其細微的、如同生銹鉸鏈摩擦的“咯…咯…”聲,冰冷的、帶著鐵銹味的氣息從門縫里吹拂到他的臉上。門外的走廊,在深夜會變成一條不斷搏動、延伸的暗紅色食道!
最恐怖的,是“人”。
同層的病友,在他停藥后的視野里,呈現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異變。那個整天喃喃自語、對著墻壁畫畫的老頭,他的后背皮膚變得透明,露出里面糾纏盤繞、如同無數條毒蛇組成的脊椎,那些“蛇”的頭顱在透明的皮膚下蠕動,發出細微的嘶嘶聲。那個患有嚴重潔癖、不停洗手的女人,她的雙手浸泡在無形的血水中,皮膚被洗得潰爛脫落,露出森白的指骨,指骨上卻長滿了密密麻麻、不斷開合的細小吸盤!而那個總是沉默、目光呆滯的壯漢,他的胸腔是空的,里面塞滿了不斷蠕動、閃爍著磷光的黑色甲蟲,甲蟲的復眼反射著幽綠的光。
醫護人員更是恐怖的核心。普通的護士身上纏繞著濃稠的深紅煙霧,像一層活著的血衣。而劉主任……他不再是人類的外形。在陳默眼中,劉主任穿著白大褂的身體,是由無數條滑膩、蒼白、如同剝了皮的人手拼湊而成的!那些“手”的手指靈活地扭動著,有的拿著病歷本,有的拿著筆,有的則在空中無意義地抓撓。劉主任的頭顱,則是一個不斷旋轉、表面布滿痛苦人臉的肉球!每一張臉都在無聲地尖叫、哭泣、扭曲!當他“看”向陳默時,肉球上所有的臉孔會瞬間停止動作,齊刷刷地轉向他,空洞的眼窩死死盯住他,嘴角咧開一模一樣的、充滿惡毒和貪婪的獰笑!
“陳默,今天感覺怎么樣?”劉主任的聲音依舊溫和,但在這扭曲的形態下,那溫和如同淬毒的蜜糖,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蛆蟲鉆進陳默的耳朵,在他混亂的腦海里產卵。
陳默只能死死低著頭,喉嚨里發出壓抑的嗚咽,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用真實的疼痛來對抗這鋪天蓋地的恐怖幻象。他知道,只要他表現出任何“異常”,等待他的就是加大劑量的注射,或者更可怕的“治療”——那間位于地下室的、編號“0”的特殊診療室。他曾在被強制注射鎮靜劑后的朦朧中,被推著經過那條通往地下室的、異常陰冷的走廊。走廊的墻壁是深紫色的肉質,布滿了搏動的血管,天花板上垂掛著粘稠的、如同巨大胃袋般的肉瘤,散發出令人作嘔的酸腐氣味。他聽到從“0”號診療室的門縫里,傳出過絕非人類能發出的、混合著極端痛苦和某種詭異滿足感的凄厲嚎叫。
他必須逃!逃離這個活體地獄!
他開始瘋狂地觀察,尋找規律,尋找漏洞。他發現,那些恐怖的景象并非恒定不變。當他的恐懼達到頂點時,景象會變得更加扭曲、更加具有攻擊性;而當他強行壓下恐懼,努力集中精神去“忽視”它們時,景象會變得模糊、淡化,甚至短暫地恢復“正常”——雖然那“正常”也蒙著一層揮之不去的灰翳。
他偷偷收集信息。利用放風時間觀察圍墻的結構和守衛的巡邏路線。留意清潔工丟棄的鑰匙串模型(雖然在他眼中那鑰匙串像一串蠕動的指骨)。他甚至開始偽裝,在劉主任查房時,努力模仿其他“安靜”病人的麻木表情,盡管他感覺劉主任那由人手構成的身體上,有無數根冰冷的手指正隔著空氣戳刺著他的靈魂。
機會出現在一個雷雨交加的深夜。狂風猛烈地拍打著窗戶,暴雨如注。巨大的雷聲掩蓋了其他聲響,電力系統似乎也受到了干擾,走廊的燈光忽明忽滅,發出滋滋的電流聲。更重要的是,陳默發現,在強烈的閃電瞬間照亮整個病房的剎那,那些恐怖的景象——搏動的肉壁、鐵門巨口、扭曲的病友——會消失一瞬!仿佛極致的強光,能短暫地撕裂那層覆蓋在真實之上的、令人作嘔的“帷幕”!
這是一個信號!一個來自外部世界,或者說來自“正常”世界的信號!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在無邊的恐懼深淵中點燃。他必須抓住這個機會!
趁著又一次劇烈的閃電撕裂夜空,病房被照得如同白晝的瞬間,陳默猛地從床上彈起!他撲到門邊,不再去看那恐怖的鐵門巨口,而是憑著記憶和閃電殘留的視覺印象,用盡全身力氣去擰動那冰冷厚重的門把手!
“咔噠!”
一聲輕微的機括聲!門,竟然開了!沒有鎖!也許是風雨導致的疏忽,也許是電力故障影響了電子鎖!狂喜夾雜著更深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
走廊暴露在眼前。在明滅不定的、滋滋作響的慘白燈光下,走廊的景象在他眼中如同煉獄:墻壁是深紫色的、搏動著的肉質管道,地面覆蓋著一層粘稠、不斷冒出氣泡的暗綠色粘液,天花板垂下的不再是燈管,而是不斷滴落惡臭液體的、如同巨大腫瘤般的肉瘤!幾個夜班護士的身影在遠處晃動,她們的身體在陳默眼中已經不成人形,像是由腐爛的藤蔓和閃爍著熒光的昆蟲拼湊而成的怪物!
但此刻,陳默心中的逃亡之火壓倒了恐懼!他不再試圖去“理解”或“對抗”這些景象,他將它們視為必須穿越的、有形的障礙!他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困獸,爆發出驚人的力量,赤著腳,踩進那想象中冰冷粘稠的“綠色粘液”里(實際觸感是冰冷光滑的瓷磚),朝著記憶中樓梯間的方向狂奔!
“呃啊——!”身后傳來非人的咆哮!是那些“藤蔓昆蟲”護士發現了他!尖銳的警報聲撕裂雨夜,紅光瘋狂閃爍,將整個走廊染得如同血池!
陳默頭也不回,跌跌撞撞地沖向樓梯間!樓梯在他眼中變成了不斷向下延伸的、布滿鋒利骨刺的食道!他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向下沖,皮膚被想象中的骨刺劃破的幻痛如此真實,讓他發出痛苦的悶哼。
一樓!大廳!出口就在眼前!那扇厚重的玻璃大門外,是狂暴的雨幕和漆黑的夜!
就在他即將觸碰到冰冷的玻璃門時,一個龐大、扭曲、散發著令人窒息惡意的身影,如同瞬移般,無聲無息地擋在了大門前!
是劉主任!
在警報的紅光下,劉主任的形態達到了恐怖的巔峰!他不再是松散的人手拼圖,而是融合成了一個臃腫、蠕動、覆蓋著蒼白鱗片的巨大肉團!肉團上伸出數十條粗細不一、末端長著不同形態利爪或吸盤的觸手!那顆旋轉的肉球頭顱此刻膨脹了數倍,表面密密麻麻的痛苦人臉不再無聲尖叫,而是同時張開嘴,發出無數種音調混合的、震耳欲聾的瘋狂尖嘯!尖嘯聲如同實質的音波,狠狠沖擊著陳默的神經,讓他頭痛欲裂,幾乎昏厥!
“陳默……你要去哪里?”無數個聲音重疊在一起,從肉球頭顱中發出,帶著令人作嘔的甜膩和冰冷的威脅,“外面……很危險……回來……接受治療……”
一條粗壯的、布滿吸盤的觸手如同巨蟒般,帶著腥風卷向陳默的腰!
極致的恐懼瞬間化為毀滅一切的瘋狂!陳默的視線越過劉主任那恐怖的身軀,死死盯住玻璃大門外,那在閃電中短暫顯現的、被暴雨沖刷的、屬于“正常”世界的景象——濕漉漉的柏油路,搖曳的樹影,遠處城市的模糊燈火……那是自由!那是真實!哪怕那真實里充滿了痛苦和失去,也好過眼前這活生生的地獄!
“滾開!”陳默爆發出野獸般的嘶吼!求生的本能和積壓了三年的憤怒、恐懼、絕望,在這一刻徹底爆發!他不再后退,反而像一顆炮彈,用盡全身的力氣,朝著擋路的劉主任、朝著那扇象征著出口的玻璃大門,瘋狂地撞了過去!
同時,他的右手在身邊胡亂摸索,猛地抓住了消防栓旁邊掛著的一把沉重的紅色消防斧!
“啊——!!!”
在身體即將撞上那蠕動肉團的瞬間,陳默雙手高舉消防斧,用盡畢生的力氣和所有的瘋狂,朝著那顆旋轉尖叫的肉球頭顱,狠狠地劈了下去!
“噗嗤——!!!”
一聲難以形容的、如同砍進腐爛肉塊和朽木混合物的悶響!
時間仿佛凝固了。
預想中血肉橫飛的場面沒有出現。斧刃深深嵌入……某種東西里。
陳默僵在原地,雙手還死死握著斧柄,劇烈的喘息如同破舊的風箱。刺耳的警報聲、瘋狂的尖嘯聲、暴雨的轟鳴……所有聲音都在這一刻消失了。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頭。
眼前的景象……變了。
沒有搏動的肉質走廊,沒有滴落粘液的腫瘤天花板,沒有覆蓋綠色粘液的地板。
只有熟悉的、冰冷的、貼著白色瓷磚的精神病院走廊。燈光穩定地亮著,發出單調的白光。
被他劈中的,也不是什么巨大的蠕動肉團怪物。
是劉主任。
消防斧的斧刃,深深地嵌在劉主任的左肩,幾乎將他半個肩膀劈開!鮮血如同噴泉般涌出,染紅了他潔白的白大褂,濺滿了陳默的臉和身體,溫熱的、帶著鐵銹味的液體順著他的下巴滴落。劉主任臉上那標志性的、意味深長的笑容徹底消失,只剩下極度的痛苦和難以置信的驚愕。他的身體因為劇痛而劇烈顫抖,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抽氣聲。
陳默茫然地環顧四周。走廊里站著幾個嚇呆了的夜班護士,她們的臉上只有真實的、人類應有的恐懼和震驚。樓梯口,幾個聽到動靜沖上來的保安,同樣目瞪口呆地看著這血腥的一幕。
一切……都“正常”了。
墻壁是堅硬的、冰冷的、刷著白漆的墻壁。地板是光潔的瓷磚。警報燈的紅光依舊在閃,但不再有煉獄的血色。那些扭曲的病友、藤蔓昆蟲般的護士……全都消失了。
只有他,滿身是血,手里握著深深砍進劉主任肩膀的消防斧。
只有地上那灘迅速擴大的、刺目的、溫熱的鮮血。
只有劉主任那痛苦扭曲、因失血而迅速蒼白的臉,和那雙死死盯著他的、充滿了生理性痛苦和巨大疑問的眼睛。
陳默的大腦一片空白。那層覆蓋在真實之上的、恐怖的“帷幕”,在斧刃劈下的瞬間,似乎被徹底撕裂了。他看到了……“正常”的世界。一個他無比渴望逃離,卻又在逃離過程中犯下無可挽回暴行的……真實世界。
“我……”陳默張了張嘴,喉嚨干澀得發不出聲音。巨大的荒謬感和更深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他松開斧柄,踉蹌著后退一步,看著自己沾滿鮮血的雙手。
他做了什么?
他劈開的是怪物……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哪一種……才是真正的瘋狂?
“抓住他!”一個保安終于反應過來,嘶吼著撲了上來!
陳默沒有反抗。他像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木偶,任由保安將他粗暴地按倒在地,冰冷的手銬鎖住他的手腕。他的臉貼在冰冷光滑的瓷磚地板上,鼻尖充斥著濃烈的血腥味和自己身上的汗臭味。
他的目光穿過保安的腿,落在不遠處的玻璃大門上。門外,暴雨依舊滂沱,夜色如墨。城市的光暈在雨水中模糊成一片混沌的光斑。
自由……就在幾步之遙。
他卻親手斬斷了一切可能。
被粗暴地拖拽起來時,陳默最后看了一眼倒在地上、被護士慌亂地按壓著傷口、瞳孔已經開始渙散的劉主任。劉主任的嘴唇無聲地翕動著,似乎在說什么。
陳默死死地盯著他的口型。
那口型,似乎在重復兩個字:
“真……實……”
然后,劉主任的頭猛地一歪,徹底失去了意識。
陳默被拖向那間他最深惡痛絕的地下室——“0”號診療室。通往地下室的樓梯間,此刻在他眼中,又恢復成了那條深紫色的、搏動著的肉質食道,散發著濃郁的酸腐氣息。墻壁上的血管在突突跳動,天花板垂下的肉瘤滴落著粘稠的液體。
保安拖拽他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線下,輪廓邊緣開始模糊、扭曲,仿佛有無數細小的、不可名狀的陰影正從他們身上剝離出來,在空氣中無聲地獰笑。
陳默咧開嘴,無聲地笑了,滿嘴是血。淚水混合著血水,從他臟污的臉上滑落。
他知道了。那層“帷幕”從未真正消失。它只是……在他劈下斧頭的那一刻,短暫地、戲謔地……為他掀開了一角。讓他看清自己犯下的暴行,看清自己無可辯駁的“瘋狂”。然后,再將更深的、更粘稠的、更令人絕望的“真實”地獄,重新覆蓋上來,將他徹底吞噬。
他被粗暴地推進“0”號診療室。厚重的鐵門在身后轟然關閉,隔絕了最后一絲光線和聲響。
黑暗中,無數只冰冷滑膩的“手”,帶著熟悉的、非人的貪婪和惡意,從四面八方,緩緩地、不容抗拒地……撫摸上他的身體。
這一次,陳默沒有尖叫。
他只是睜大了眼睛,在絕對的黑暗里,無聲地、瘋狂地……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