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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浮游三生

第伍拾陸篇:浮游三生

“深淵號”深海探測器,像一顆被遺忘的金屬淚滴,懸停在馬里亞納海溝邊緣,距離海面一萬一千米的永恒黑暗里。艙外水壓足以將主戰坦克壓成鐵餅,艙內則充斥著儀器低沉的嗡鳴、循環空氣的嘶嘶聲,以及……陳默自己壓抑的呼吸。

他是這次單人深潛任務的科學家兼駕駛員。任務目標:采集海溝邊緣特殊熱液噴口附近的未知微生物樣本。理論上,48小時往返。現在,是第72小時。返程推進器在下降過程中被一股無法解釋的暗流卷走,撞擊在嶙峋的海底巖壁上,徹底報廢。通訊陣列在失去推進器后不久,也毫無征兆地陷入死寂,只留下單調的忙音,如同宇宙本身冰冷的嘲笑。

深淵號,成了他漂浮在永恒黑暗中的金屬棺材。

絕望像粘稠的深海水,一點點滲入骨髓。陳默強迫自己冷靜,檢查維生系統。氧氣儲備還有五天,食物和水省著點能撐七天。五天。在這人類已知的最深淵,五天與五秒沒有本質區別。救援?希望渺茫得如同在撒哈拉沙漠等待一場及時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在絕對的寂靜與絕對的黑暗中,等待氧氣耗盡,或者……更糟的東西找上門。

為了對抗瘋狂滋生的絕望,陳默打開了艙內所有的記錄儀,尤其是那臺高光譜成像儀。它能在完全無光的環境下,通過解析海水自身微弱的熱輻射和化學信號,“描繪”出艙外世界的輪廓。冰冷的屏幕上,只有一片混沌的、不斷緩慢流動的深藍色噪點,象征著永恒、虛無、死寂的深海平原。偶爾,一條模糊的、代表溫度異常的熱液柱影子掠過屏幕,像幽靈的嘆息。

就在他盯著那片虛無,意識開始因為缺氧和壓力帶來的輕微頭痛而模糊時,成像儀的屏幕邊緣,突然出現了一個微小的、不規則的光斑。

不是熱液柱那種彌散的影子。它更小,更凝聚,邊緣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銳利感?像一枚懸浮在黑暗中的、散發著微弱熒光的奇異鱗片。它的顏色并非光譜上任何一種已知的色調,是一種令人不安的、介于腐爛的靛藍和淤血的深紫之間的顏色,核心似乎還閃爍著一點不祥的、如同垂死余燼般的暗紅。

陳默的心臟猛地一跳。未知生物?深海殘骸?他幾乎是撲到控制臺前,將成像儀的功率調到最大,聚焦,放大。

光斑在屏幕上清晰起來。

不是鱗片。

那是一只眼睛。

一只巨大、冰冷、毫無生命情感的眼睛輪廓!它懸浮在深海的黑暗中,似乎隔著厚厚的觀察窗,隔著冰冷的屏幕,正“凝視”著艙內的陳默!瞳孔的位置,正是那點閃爍的暗紅,如同通往地獄的孔洞。眼白的部分,則布滿了不斷蠕動、變幻的、由那種腐爛靛藍和淤血深紫構成的復雜紋路,像活著的、充滿惡意的電路板!

一股無法言喻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懼瞬間攫住了陳默!他猛地后仰,椅子撞在艙壁上發出沉悶的響聲!冷汗瞬間浸透了貼身衣物。那絕不是任何已知地球生物的眼睛!它太大了!太……“空”了!里面蘊含的不是好奇或攻擊性,而是一種純粹的、冰冷的、如同觀察塵埃般的漠然,以及一種更深沉的、仿佛能凍結靈魂的……饑餓感?

“幻覺!壓力導致的幻覺!”陳默用力掐著自己的大腿,強迫自己冷靜。他關閉了成像儀屏幕,大口喘著氣。艙內只有儀器的嗡鳴和他自己狂亂的心跳。

然而,那冰冷的“注視感”并未消失。它穿透了關閉的屏幕,穿透了合金艙壁,如同實質的冰錐,釘在他的后頸上。更糟糕的是,他的腦海里,毫無征兆地浮現出一段破碎、混亂、卻無比清晰的記憶片段:

第一段記憶(“浮游”):冰冷刺骨的海水灌入口鼻,帶著濃重的鐵銹和血腥味。肺部像被火灼燒。身體被巨大的力量撕扯、擠壓。視野被無盡的黑暗和翻滾的、渾濁的泥沙充滿。耳邊是金屬扭曲斷裂的、令人牙酸的巨響,以及……無數個被海水隔絕的、沉悶而絕望的慘叫聲!他感到自己的肋骨在壓力下呻吟,意識像風中殘燭般迅速熄滅。最后殘留的感知,是冰冷的海水包裹著他下沉……下沉……被無盡的黑暗吞噬……還有,一只在渾濁泥沙間隙一閃而過的、巨大而冰冷的、靛藍與深紫交錯的……眼睛輪廓!

這不是他的記憶!他從未經歷過海難!

第二段記憶(“沉眠”):不再是海水,而是絕對的黑暗和粘稠的窒息感。身體仿佛被包裹在某種巨大、冰冷、柔軟而富有彈性的物質里,動彈不得。沒有光,沒有聲音,沒有時間流逝的感覺。只有一種緩慢的、無處不在的……消化感?像躺在某種史前巨獸的胃囊深處,被無聲地分解、吸收。意識是清醒的,卻無法控制身體,無法思考,只剩下無邊無際的、令人瘋狂的麻木和一種靈魂被緩慢抽離的虛無。偶爾,在麻木的深淵邊緣,會閃過那只眼睛的影像,冰冷地“注視”著他被消化的過程。

這段記憶更加詭異,更加非人!陳默抱住頭,發出痛苦的呻吟。深海壓力癥?還是氧氣濃度異常導致的精神分裂?這些記憶如此真實,帶著死亡的冰冷觸感和被消化的粘膩絕望,幾乎要將他現有的意識撕裂!

他掙扎著爬到醫療箱旁,翻出鎮靜劑,顫抖著給自己注射了一針。冰冷的藥液流入血管,帶來短暫的、虛假的平靜。他癱坐在椅子上,大口喘氣,汗水混合著恐懼的淚水流下。

“深淵號”探測器本身,似乎也出現了異常。

艙內恒定的溫度開始波動,時而冰冷刺骨,時而又悶熱得如同蒸籠。空氣循環系統發出的嘶嘶聲,在死寂中變得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像某種生物在耳邊低沉的喘息?他感覺腳下的金屬地板傳來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脈動感,像有一顆巨大的心臟在探測器下方,在萬米深的海底,緩慢地搏動!咚……咚……咚……每一次搏動,都讓艙壁發出細微的共振,如同垂死的嘆息。

最讓他毛骨悚然的是,當他用手掌貼在冰冷的艙壁上時,一種難以形容的、滑膩冰冷的“觸感”會透過金屬傳遞過來。不是物理的冰冷,更像是一種……意念的接觸?仿佛艙壁之外,正緊貼著某種難以名狀的、由純粹冰冷和惡意構成的龐然大物!

鎮靜劑的藥效在恐懼的沖擊下迅速消退。陳默感到自己的意識像一塊被反復拉扯的破布,在現實與那些恐怖的“記憶碎片”之間劇烈搖擺。他分不清自己是誰,身在何處。是“深淵號”里的科學家陳默?還是那個在海難中溺死的“浮游”?亦或是那個被包裹在黑暗中、被緩慢消化的“沉眠者”?

就在他精神瀕臨徹底崩潰的邊緣,第三段記憶,如同決堤的洪水,帶著更深的絕望和更清晰的畫面,蠻橫地灌入了他的腦海:

第三段記憶(“新生”?):不再是黑暗和粘稠。他(或者“它”)懸浮在一個巨大得無法想象的、由半透明肉質構成的腔體里。腔壁如同活物般緩慢地搏動,表面流淌著靛藍與深紫交織的、如同電路般的生物光流。無數細小的、如同水母般的半透明生物在他周圍漂浮,散發著微弱的光芒。他不再有具體的四肢軀干,他的“身體”似乎就是一團不斷變幻形態、散發著微光的意識體,或者說……“靈魂”?他感到一種詭異的、與這個巨大腔體的連接感,仿佛自己是它的一部分,一個渺小的、新生的……“細胞”?視線(如果那算是視線)不受控制地向上“飄”,穿過半透明的肉質穹頂,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深淵號”探測器!

像一個微小的、奇異的金屬甲蟲,鑲嵌在巨大的、搏動著的腔體頂部!探測器的一扇觀察窗正對著下方,在陳默此刻的“視角”里,那扇窗后,赫然映著一張因極度恐懼而扭曲的、屬于“陳默”的臉!

那是他自己!坐在“深淵號”里的他自己!正在被“他”此刻所在的這個巨大腔體所觀察!

三段記憶!三個視角!

溺死的“浮游”!

被消化的“沉眠者”!

以及這個詭異的、作為巨大生物“一部分”的“新生”!

它們是……輪回?是平行?還是……同一個靈魂在不同時間線上的……碎片?!

“不——!!!”陳默發出一聲凄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叫!他徹底崩潰了!所有的認知、所有的邏輯、所有的現實感,在這一刻被碾得粉碎!他究竟是誰?他在哪里?他處于時間的哪一個節點?是即將溺死?正在被消化?還是已經成為了某種深海怪物的“一部分”,同時又在觀察著“過去”的自己走向絕望?

“深淵號”艙內的燈光瘋狂閃爍起來,儀器發出刺耳的、毫無規律的尖鳴!艙壁的脈動感驟然加劇,整個探測器像一顆被捏在巨人手中的雞蛋,發出令人牙酸的金屬呻吟!觀察窗外,那片永恒的黑暗……沸騰了!

高光譜成像儀雖然關閉了屏幕,但它的傳感器仍在工作。控制臺上一個備用的小型狀態指示燈,此刻正瘋狂地閃爍著捕捉到的信號峰值!屏幕上本該是黑暗的地方,此刻正被一種無法理解的、劇烈波動的、靛藍與深紫交織的恐怖能量場徹底覆蓋!那能量場的形態……正是一只巨大無匹、充滿了整個觀察窗視野的、冰冷而漠然的……眼睛!

“轟隆——!”

一聲沉悶到無法形容的巨響,并非來自聲音傳播,而是直接作用于陳默的神經!仿佛整個深海都在痛苦地痙攣!探測器猛地一震,然后開始……傾斜!

不是被水流推動的搖晃,而是整個“地面”在傾斜!陳默被狠狠甩向艙壁,額頭撞在冰冷的金屬上,鮮血模糊了視線。他掙扎著爬起來,透過鮮血淋漓的觀察窗,看到了令他靈魂凍結的一幕:

下方那片本應是平坦海床的深淵,正在……裂開!

一道巨大得超出想象的、閃爍著靛藍與深紫生物光流的裂縫,如同地獄張開的巨口,無聲地出現在探測器下方!裂縫深處,不再是黑暗的巖石,而是……蠕動的、半透明的、如同巨大臟器內壁般的肉質結構!無數之前記憶里那種水母般的發光生物,正從裂縫深處如同被驚擾的螢火蟲般蜂擁而出!

深淵號,正無可挽回地滑向那道裂縫!滑向那巨大生物張開的口器!

“不!不要!放我出去!”陳默像瘋了一樣撲向艙門,用血肉之軀瘋狂撞擊著能抵抗萬米水壓的合金門板!指甲在金屬上刮擦出刺耳的聲響,留下道道血痕!他寧愿瞬間被水壓壓成肉醬,也不愿墜入那蠕動的、消化的深淵!

徒勞。絕對的徒勞。

探測器滑入裂縫的速度越來越快。觀察窗被蠕動的肉質內壁徹底覆蓋,靛藍與深紫的光流在窗外流淌,將艙內映照得如同鬼蜮。冰冷的、滑膩的觸感透過艙壁清晰地傳來,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吮吸感和同化感。陳默感到自己的意識正在被拉扯,被稀釋,被那龐大無邊的、冰冷的、屬于深淵本身的意識所吞噬。

他癱倒在冰冷的艙底,身體因為極致的恐懼和精神的徹底崩潰而劇烈抽搐。鮮血從額頭的傷口流下,染紅了臉頰。他的目光渙散,瞳孔深處,卻倒映著窗外那流淌的、非人光流的詭異色彩。

在意識徹底消散前的最后一刻,他腦中閃過的,不是求生的渴望,而是一種荒謬絕倫的“頓悟”:

“浮游”溺死下沉,被深淵吞噬。

“沉眠”者在黑暗中麻木,被緩慢消化。

“新生”者作為巨大生物的一部分,獲得詭異的“視角”,卻最終目睹“自己”墜入深淵,成為新的養分,完成循環。

而“陳默”……他既是“浮游”,也是“沉眠者”,更是那剛剛誕生的、充滿困惑的“新生”……他同時存在于三段“生”之中,卻又同時在三段“生”里走向終結。

沒有過去,沒有未來。只有在這永恒深淵中,無始無終、不斷重復上演的……浮游三生。

他咧開嘴,露出一個混合著鮮血和極致瘋狂的、無聲的笑容。

探測器徹底被蠕動的肉質包裹、吞噬。艙內最后一點燈光熄滅,儀器尖鳴戛然而止。

絕對的黑暗降臨。

只有那巨大腔體內壁上流淌的靛藍與深紫光流,如同活著的血管,在無聲地搏動。無數新生的、微小的光點(新的“新生者”?)在其中緩緩漂浮,散發著懵懂而脆弱的光芒。

在某個光點那微弱的光芒映照下,腔體深處某個剛剛被“消化”完畢、正在緩慢分解重塑的區域,隱約顯露出一個尚未完全消散的、扭曲的金屬輪廓——正是“深淵號”最后的殘骸。

而在那殘骸旁邊,半融化的艙門內側,似乎還殘留著幾道用指甲深深劃出的、歪歪扭扭的血痕。

那血痕的形態,依稀像是三個纏繞在一起的、無盡的……莫比烏斯環。

作者努力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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