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繼偉沒想到人牙子就是真兇，雖然以他的腦袋完全無法理解這件事，但不妨礙他以極度崇敬和欽佩的眼光看著李瑁。

他之前一直覺得，鴻臚寺一案，李瑁之所以能告破，純屬是運氣好，加上使團那些人可能跟自己一樣懼怕他的名頭。

如今來看，這個壽王或許有些真本領，真手腕。

聽了武慶的回稟，知道李林甫已經好轉后，李瑁也暗地里松了一口氣。

李瑁轉向竇繼偉，道：“本王要進宮面圣，羅御史那邊，就有勞竇將軍告知情況了。”

竇繼偉連道：“不敢，不敢。”心里卻納悶：這兩人之前不是一直口口聲聲說，一介商戶不可能指使謀殺宰相的么？

一介商戶尚且不可能，難道區區一個人牙子就可能了？

李瑁為什么不繼續查下去？是急于表功嗎？

竇繼偉的疑惑也是李隆基的疑惑。

金吾衛大牢發生的事，晉國公府的事，都第一時間通過高力士的情報系統反饋給了深宮別院的皇帝。

在聽到李瑁居然這么快能找到解藥，挽救了李林甫性命時，李隆基喜上眉梢。

但當聽到李瑁正往興慶宮趕，準備面圣的時候，李隆基的臉色就不太好了。

他似乎已經猜到了李瑁要說什么，要做什么。

這不是李隆基愿意看到的事情，他下意識想回避，但帝王的驕傲讓他還是挺起了胸膛，面對一些可能發生的事實。

高力士一早候在宮門外，見到李瑁便笑容滿面，道：“壽王又立大功，待會見圣人可要想好，要點什么賞賜。”

李瑁苦笑道：“阿翁別取笑我了，陛下交辦的案子，有哪個是好相與的。”

高力士笑而不答，引著李瑁到了偏殿。

李瑁進去便拜：“臣拜見陛下。”

上首傳來李隆基淡淡的聲音：“哥奴傷勢好轉，你功不可沒。只是，真兇尚未揪出，你如何就急著來見朕了？”

這話里隱隱然有詰問之意。

李瑁心中有數，答道：“回陛下，案涉東宮，要不要查，怎么查，要請陛下詔令。”

高力士站在一側面無表情，人牙子跟李輔國有關，他們一早就收到風了。

李隆基深呼吸了幾次，以便控制自己的情緒，聲音平穩道：“是否涉東宮，查清楚了嗎？”

這句話問得模棱兩可，仿佛有為東宮說情之嫌，但也仿佛是在追問東宮到底卷入多深。

李瑁從容答道：“暗殺一事，已基本鎖定刺客來自于哪些門派。只是臣想，即便找到刺客，刺客供出之人也并非真正主使。”

他會找白手套，李輔國一樣會找，不可能親自下場談這筆刺殺的生意。

李瑁繼續道：“原本暗殺一事，都是單線脈絡，除雙方外，不為第三人所知，難以確鑿查證。目前臣查到數十年前販賣李輔國入宮之人販子，此人狡詐異常，一口認下所有罪過，究竟是為何人頂罪，委實難以查清，即便嚴刑拷打，也恐所指非人。”

高力士聽著，有點心動神搖。

之前許多人對他說過，最像當今圣人者，莫過于李瑁。

高力士總覺得言過其實，即便有鴻臚寺破案的驚鴻一瞥，也不過認為是曇花一現。

直至現在，他才終于恍然有所悟。

就沖著李瑁直面天顏，敢直言不諱，左一個難以查清，右一個所指非人，不加修飾，這份膽識，跟當年年輕氣盛的臨淄郡王如出一轍。

李隆基也是同樣的感受，只是他內心五味雜陳，既有看到自己年輕時候影子的欣慰，也有對李瑁不懼天威的不爽。

可李瑁所說，句句有理。

事涉東宮，這是確鑿無疑的事實。

若要再查，必然要動李輔國。

而動李輔國，就是動太子。

李隆基不得不慎重考慮能不能這樣做。

他剛剛對少陽院翦除了一大半羽翼，直至如今，他都不敢相信，自己那懦弱兒子敢作出如此瘋狂之舉。

可不敢相信歸不敢相信，萬一真的查出是東宮所為呢？

抑或李亨不知道，是他下面那些人所為呢？

這么一來，捅破了某些遮蔽，很多事情就會擺在臺面上，宰執集團和東宮集團的矛盾將會空前激化，這是李隆基不愿意看到的。

最麻煩的是，他還被迫要面對是否更換儲君的問題。

李隆基不是不敢換李亨，而是不能因為這個案子易儲。

因為這么一來，顯得李隆基是為了幫李林甫復仇，而動了太子。

那樣，宰執集團的氣焰會空前高漲，而新立的太子無法與其抗衡，不符合李隆基的朝廷制衡策略。

因此，面對李瑁的問題，其實李隆基沒有選擇。

他再不樂意保太子，也只能保。

這個案子不可能再深查下去，李隆基無法承受接下來的風險。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道：“你說的也有道理。那你想怎么辦？”

李隆基不由想到，李瑁聰明地將進度斷在這里，究竟是害怕自己背一個謀害兄長，覬覦儲君的名聲，還是猜到了自己心中所思所想，因此自己也不表態，出言試探。

李瑁干脆利落地回道：“臣想，既然解藥是在那人牙子身上找到的，此人必然與主謀有關，罪不可赦，應當直接正法。至于背后之人，全看陛下心思，若需要細查，臣可暗中訪探，有真憑實據后再動手不遲。”

李瑁心想：當我是傻子呢，這么明顯的試探，誰看不出來？

他立刻將球又踢回給了李隆基，穿越前這種事情他做了無數遍，此時使出來渾然天成。

李隆基不知道李瑁的皮下是個閱歷豐富的高玩，見他應對自如，處處以自己為先，顯然是刻意討好自己。

李隆基點點頭，心情放松許多，道：“那便依你。”

李瑁道：“那臣待會便將案子移交刑部處理。”

他說完話后，殿內有一瞬間的冷場。

父子之間的對話過于官方，心情復雜的李隆基不知應當如何面對這個兒子，而李瑁也沒有興趣跟這個虛偽的利己主義者糾纏。

這個時候，高力士的作用就體現出來了。

他笑瞇瞇地開口道：“剛剛老奴還在說，讓壽王提前想好挑什么物件，壽王不太相信，這不，又讓老奴說中了。”

李隆基就坡下驢，笑道：“少年意氣，就當為國效力，只是朕的庫房怕是要被搬空了。”

李瑁不得不虛與委蛇：“能得陛下的賞賜，是天大的體面和榮幸。”

李隆基道：“你隨高將軍去吧，好好挑。”

這場略顯尷尬而僵硬的殿內對話終于結束了，李隆基和李瑁都感覺身心放松了許多。

出了興慶宮，李瑁策馬飛奔，直到此時，他的臉上才開始顯露出淺淺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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