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印象中，李林甫遭刺殺已是家常便飯，每個月都有那么一兩次，就連李林甫自己都習以為常。

但能追到徒步狂奔，狼狽不堪的，還是第一次。

這說明，刺客身手不凡，有可能是江湖名門出身。

而要請動這樣的人，不僅需要驚人的黃金和錢帛，更要有不同尋常的人脈關系。

如此闊氣豪華的手筆，如此不惜血本的投入，也要置李林甫于死地，會是那些往常他得罪過的致仕老臣和外放官員嗎？

不，不可能，有這等實力的沒必要做，而想做的又往往沒有足夠的實力。

真正資金和人脈皆具，且有強烈理由這么做的，只有一個。

李瑁的嘴里喃喃地吐出了兩個字：“東宮。”

他沒想到，東宮慫了這么久，此時被打壓得奄奄一息的時候，反倒突然硬氣起來了。

他不能理解李亨的腦回路為什么會同意這一次的刺殺，他也無暇細想，他得先解決最迫在眉睫最棘手的問題。

救不救？

當然救！

怎么救？

東宮好不容易才肯出一次手，看這架勢，定是不肯讓李林甫全身而退。

李瑁也不可能真的出手阻攔東宮，一來會讓李亨記恨上自己，二來也會讓自己卷入兩大集團的沖突，無法躲在幕后，隔岸觀火。

但他也不能不出手，不管是李隆基還是李林甫集團，都不會放過自己。

李瑁臨機應變，翻身下馬，唰地一聲，抽出了他那腰間華而不實的裝飾長劍，裝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大叫道：“大膽！何人敢當街刺殺當朝宰相？李瑁在此，休得胡來！”

至于那把削鐵如泥的衢天劍，平時他是不帶在身上的。

李瑁一邊擺足了姿態，一邊對著王猛和武慶道：“你們兩個還不快上？”

王猛就等李瑁一聲令下，當即拔腿狂奔，朝著洪羽的方向跑去，兩人擦肩而過，剛好跟一名刺客迎面對上。

而武慶則嚇得雙腿發抖，看向李瑁：“大王，屬下是文臣。”

李瑁這才想起，武慶連弓都拉不開，眼見王猛已經和刺客纏斗在一起，而洪羽也回身拖住了另外一名刺客，剩下最后一名對著幾乎跑不動的李林甫飛奔而去，手中寒芒頓露，迸出凜冽殺機。

李瑁無可奈何，只好一挺長劍，迎了上去。

他穿越前連太極拳都沒練過，穿越后發現這副身子骨雖然底子還行，但近年來已經荒廢多時。

為了江山大計，他以游獵玩樂為目的，苦練體能和箭術。

他雖然有心延請名師教學，但天子眼皮底下不敢擅動，只好一直荒廢，到現在也不懂怎么用劍。

就這樣稀松平常的身手，上去只能當炮灰。

好在李瑁雖然沒有絕世的武功，但卻有精湛的演技。

在那名刺客接近李林甫，準備痛下殺手的關鍵時刻，李瑁及時趕到，用手中長劍格擋住了對方的匕首突刺。

刺客見李瑁來援，隨即將匕首的刀鋒轉向了李瑁的胸口，寒光閃過，欺身而上，同樣也是殺招。

李瑁佯裝醉酒，腳步一滑，一個趔趄，“啪”的一聲摔倒在了刺客的身前，但長劍還擋在胸前，以防匕首順勢刺下。

他這么一摔，登時將被他護在身后，氣喘吁吁，正暗自慶幸遇上熟人的李林甫再度暴露在刺客面前。

刺客和李林甫均是一怔，前者想，還有這等好事，后者想，天絕我也。

李林甫臉色驟變，抖動著發軟的雙腿想跑，但剛才那一番狂奔，已使他的身體近乎虛脫，不管大腦如何命令，四肢就是不聽控制，只能全身顫抖，面如土色地看著刺客逼近。

天賜良機，刺客當然不會放過，匕首挽出一道亮光，向李林甫的胸口迅猛插下。

很快，一代權相就會慘死在這條無名小路上，而他也圓滿完成了雇請的任務。

李瑁當然不能讓他殺死李林甫，李林甫一死，宰執集團樹倒猢猻散，還有沒有跟東宮抗衡的實力都不好說，這跟他的謀劃可是背道而馳。

他瞅準了方位和時機，猛地踹出了一腳，狠狠踹在了毫無防備的刺客右大腿上。

李瑁由于經常驅馬，腳力強健，而刺客也沒想到醉酒之人竟然能踢得如此精準。

這一踹，登時將刺客踹得身形晃動，下刺的身形又來不及止住，手中匕首失了準頭，一下子捅進了李林甫的側腹之中。

李林甫頓時發出了一陣驚悚的慘烈嚎叫，撕破喉嚨的喊聲在長安城上久久回響，如同地獄徘徊的鬼魅夜梟，嚇得原本議論漸起的兩側坊內一下子鴉雀無聲。

刺客又羞又惱，趕緊拔出匕首，轉向李瑁。

李瑁見勢不妙，爬起來就往馬匹方向跑，身形那叫一個迅捷，沒有一丁點醉酒的樣子。

刺客不依不饒，追了上來，準備先解決李瑁，再給李林甫補上一刀。

見主子危急，武慶急得手足無措，豁了出去，隨手撿起路邊堆放的空咸菜缸子，一個接一個地砸了過去。

就在此時，遠處傳來了層層疊疊、厚重紛亂的腳步聲，人影憧憧，數十根火把熊熊燃燒，鎧甲的閃光掃蕩過一片狼藉的街道。

巡防的金吾衛終于趕到了。

這支隊伍足有上百人之多，個個鎧甲鮮明，身手嫻熟，沖著三名黑衣人大聲呵斥，拿著長戟疾步沖了上來。

和洪羽斗在一起的為首那名黑衣人見形勢逆轉，知道不能再久留，當即打了一個呼哨，躲過洪羽一招后，身形騰空而起，輕巧地躍上了側邊的屋脊。

聽到他的呼哨聲后，和王猛纏斗的那名黑衣人不得不放棄攻勢，也跟著跳了上去。

只剩下追殺李瑁的最后一名黑衣人，看著李瑁，一雙眼睛氣憤得要冒出火來。

他原本還想回身再給躺倒在地上的李林甫補上一刀，奈何為首的黑衣人見他不肯上來，瘋狂地呼哨。

他抬頭一看，最前面的一名金吾衛離自己不過兩丈遠了，不得不放棄行動，跟著上了屋頂。

三名黑衣人隨即無聲地在起伏不定的屋脊上快速躥躍，隱入夜色的暗影中，消失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