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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閉門醉談露真容

對于提蘇拉澤這件事,副使怒不可遏,再遲鈍的他也察覺出來,李瑁這是在把他們當犯人審了。

他臉色都紫了,一雙胖手揮得虎虎生風,對前面點頭哈腰的張博濟吼道:“我要見陛下,見不到陛下,我也要見你們宰相!”

張博濟誠惶誠恐,一邊是皇子,一邊是權相,還有一邊是剛剛打贏仗的吐蕃,哪一方他都惹不起。

正當局勢焦灼間,聽聞消息的蘇拉澤卻從房間里走了出來。

蘇拉澤湊近了副使,低聲道:“副使,那個十八皇子是個危險的人物,我還是去一趟吧。”

副使低聲道:“可是我放你去了,使團就太丟臉了。”

蘇拉澤用極輕的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道:“我不是貴族,贊普不會怪罪的。”

副使一聽就懂了,蘇拉澤血統不正,還是個賤種,從某種程度上,蘇拉澤跟馬夫差不多。而訊問一個馬夫,是不會當作對使團的折辱的。

副使憐憫地看了他一眼,點點頭道:“好吧,你去吧。回去之后,我會幫你說幾句好話的。”

金吾衛將蘇拉澤帶到李瑁面前時,李瑁醉眼迷離地看著蘇拉澤,對兩名金吾衛道:“去,把墊子換了,也改成跟我一樣的榻,把禮數做足。”

這不是提審嫌犯嗎?金吾衛一頭霧水地把墊子換成了矮榻。

蘇拉澤在榻上坐了下來,那坐姿比李瑁還要放松,仿佛在這個房間里,他才是主人。

王猛把裝滿酒的酒壺還有準備好的兩個琉璃盞一起拿了進來,在酒壺下還放了一個小爐子,紅色的火苗一閃一閃的。

李瑁手一揮,對武慶和兩名金吾衛道:“我們喝酒閑話,用不著你們,都退下吧。”

武慶大驚道:“大王,這可不行,萬一……”

萬一聊得不痛快了,蘇拉澤暴起,將李瑁殺了或傷了,沒有一個人擔得起這個責任。

李瑁不耐煩地打斷了他:“萬一個屁,叫你們出去就出去!”

見李瑁不悅,武慶不敢相強,只好帶著金吾衛出了房間,也關上了門。

在房門關上的一剎那,李瑁抬起了眼皮,眼眸中那醉醺醺的迷離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明,閃著令人不寒而栗的光。

蘇拉澤微微一笑:“原來大王剛才是在裝醉。”

李瑁也笑了:“就這種濃度,喝不倒我。”

李瑁拿起酒壺,親自動手在兩個酒杯滿上了酒,道:“不過無妨,眾人都覺得我醉了,那便是醉了。醉了說什么話都行,說了也不當真,對吧?”

蘇拉澤沒接話,冷冷地看著他道:“你把使團搞得天翻地覆,就差沒把副使提過來問了,就為找我說幾句醉話?”

李瑁嗤笑一聲:“你們大相都沒了,不要說天翻地覆,就算海枯石爛也不為過。難道蘇郎不想知道到底是誰殺了大相嗎?”

蘇拉澤的臉龐上冰冷如霜,眼光死死地盯著李瑁:“想又怎么樣?不想又怎么樣?你們不是發了邸報嗎?兇犯都抓到了,應該是我來問問十八皇子,你想怎么樣?”

“就那兩個小官?為了陷害太子?不不不。”李瑁連連搖手,“這只能哄騙老百姓,哪能騙得了你們的贊普和我們的陛下呢?要真相信了這番鬼話,豈不顯得我大唐盡是些蠢人?”

蘇拉澤舉起酒杯,也不相敬,也不碰杯,自顧自一飲而盡,忽然笑了:“大王這話說的真好。大唐不全是蠢人,吐蕃也是。皇帝陛下賜的宴會,那么高的規格,能公開刺殺,肯定不是普通人。我們是千里而來的客人,不了解大唐,不了解長安,沒有那么大的力量。”

說完,他用挑釁似的目光看向李瑁:“大王這一日怕是白折騰了。”

他是在諷刺李瑁找錯了方向,使團根本沒有能力策劃這么一場刺殺。

李瑁也將自己的酒一口喝完,滿足地拍了拍肚子,笑道:“中原還有一句話,我教教你,叫做‘紙是包不住火的’。有些人自以為做得天衣無縫,把所有蛛絲馬跡都抹殺得一干二凈,就算金蟾來了,也只能發愣。可那只是捕獵的不夠高明,這個世上,沒有什么東西是天衣無縫的。”

蘇拉澤主動拿起了酒壺,給兩個杯子都滿上了酒,夸道:“好酒。”說著,端起杯子,虛空向李瑁讓了讓:“我會像草原上最靈敏的兔子一樣,豎起耳朵聽大王的高見。”

他不相信,李瑁能從被羅希奭等人破壞得亂七八糟的現場中發現什么有用的線索。

他更相信,李瑁是想詐唬自己。

推杯換盞、不動聲色間,高手過招已到了最驚心動魄的時刻。

李瑁咧嘴一笑:“要不我先講個故事吧。這個故事的主人公身世比較悲慘,從一出生就注定不被世俗承認。本來按照當地的風俗,他應該被摜在河里溺斃,可他的母親不忍心,偷偷把他藏了起來,送去了父親那邊。”

“父親那邊妻妾成群,有名分的兒子不少,不會有人看得起這個來路不明的私生子。因此他東躲西藏,卑微地長大,與農奴為伍,和兵士玩鬧,直到他的父親死去,他失掉了唯一可以庇護自己的空間。”

“他的那些兄弟們互相都看不順眼,更加不會容忍只有一半血脈的他。于是他背井離鄉,被驅趕得無處安身,差點丟了性命。百般無奈之下,他回了母族。”

“而此時,他的母親已然死去,不能成為他的依靠。相比父族,那里的唯一好處就是,人們雖然看不起他,但并不想要他的命,他可以茍延殘喘,在夾縫里繼續活下去。”

“此時,他正值少年,正是意氣風發、策馬飛揚的年代,又如何甘心長久屈居人下,過著奴隸都不如的日子呢?幸好,雖然父母沒給他名貴的出身,健碩的身體,卻給了他一個聰敏的頭腦。”

“靠著察言觀色,不惜扮丑作樂,他接近了大首領。靠著浴血奮戰,不惜以命相搏,他引起了大首領的注意。此時,他春風得意,以為從此人生順遂,可以擺脫身世的陰影。”

“不料權勢爭奪之激烈,遠超出他的想象。廟堂江湖,從來不是單純的能者居之。他動了別人的奶酪,自然會引來別人的算計和陷害。差一點,他又重蹈覆轍,要被趕出母族。”

“這時,一個機會忽然降臨。有一名貴人向他伸出了援手,愿意成為他的依靠。他又驚又喜,毫無條件地接受了。可惜,天底下沒有白吃的食物,任何饋贈都暗中標注了價格,待到合適的時候才會亮出。”

“那是一個他無法接受的價格,一個可以摧毀他所有尊嚴、驕傲和榮耀的價格,一個寧可失去性命也不可能交付的價格。他試圖拼死反抗,卻發現等在面前的除了絕望的深淵,別無所有。泥濘和黑暗遲早會吞噬掉他的一切,將他拖入沼澤,從此萬劫不復。”

“當然,這個世上沒有解不開的死局,也沒有走不通的路。要破掉這個局,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那個貴人在合適的時間,以合適的方式和合適的理由死去。”

“他一直在找這個機會,苦尋未得。眼見離末日絕境越來越近,他心急如焚。突然有一天,他在一場宴會上發現,居然出現了夢寐以求的時機。于是他果斷地下手,將死亡的暗箭對準了貴人……”

“嗒”,琉璃盞的底部撞擊案幾的聲音清脆異常,響得連外面都聽得一清二楚。

王猛就要往里沖,被武慶拉住:“等等,再看看。”

不知為何,隔著那么遠,武慶都能察覺出屋內的劍拔弩張。

李瑁看著將酒盞重重擱下、直起身子面容蒼白的蘇拉澤,展顏笑道:“蘇郎別急啊,這個故事最精彩的地方在后面。你想不想知道,那個他不能接受的價格是什么?”

房間中的空氣像是在這一瞬間凝固了,兩人一動不動,除了頭發絲兒微微飛舞,彷如兩尊雕像。

看著蘇拉澤越來越沒有血色的臉龐,以及一雙眸子里迸發出危險的光,李瑁渾然不覺身在危險之中,反而向對面靠了過去,以只有兩人才能聽到的氣聲,緩緩道:“那名少年,不僅承繼了聰明的頭腦,更承襲了他母親的絕世美貌。隨著年歲長大,更顯得風情萬種,撩人心弦。”

蘇拉澤死死地看著他,手臂上暴起一根根青筋,琉璃盞被捏在指尖“咔咔”作響,咬著后槽牙道:“那大王的心弦被撩動了嗎?”

李瑁瞇起雙眼,和他那雙充滿精光的眸子對視,毫不退縮,輕聲道:“撩動了,不過不是心弦,而是殺意。”

時間再度停止,四目對視,無形的火花在空中無聲炸響。

遼闊的草原上,一只受傷的狐貍齜牙咧嘴,下伏著身軀,目露兇光,擺出一副進攻的姿勢,獠牙隨時準備著撕碎獵物的喉嚨。

在它的對面,一頭孤狼傲然站立,它既沒有毛發豎起,也沒有亮出尖牙,甚至連蓄勢待發都不曾作出。

它只是站在那里,冷冷地注視著狐貍。

只這一個姿勢,就足以表明,從兩者相遇的開始,勝負已然恒定,從未逆轉。

狐貍顯然明白這個道理,它虛張聲勢,見孤狼識破詭計,這才收起了利爪和獠牙。

蘇拉澤放開了杯盞,手臂上的青筋也隱沒于白皙的肌膚中,他重新靠坐回靠墊上,隨手撥了撥金發,眼神歸于慵懶,在那一瞬間,確實流露出不輸楊玉環的美貌。

作為性取向非常正常的大直男李瑁,對此視若無睹。

蘇拉澤微微一笑,臉上回復了些許紅潤:“大王這個故事再精彩,也不過只是故事,聽聽也就罷了。但我想,皇帝陛下應該沒空聽故事。”

李瑁也靠坐回去,拿起琉璃盞,將里面的冷酒倒在旁邊的地板上,重新斟了一杯熱酒,淺啜了幾口,嘴角邊的笑容顯得意味不明:“如果這不是故事呢?”

蘇拉澤不為所動:“貴人已經死了,這件事死無對證,只能是故事。”

李瑁嘖嘖有聲:“貴人有嘴,沒死前不見得就不漏出去。”

他看向蘇拉澤,玩味地道:“你猜,我為什么今天要提這么多人?只是單純為了讓你們的副使心煩嗎?”

蘇拉澤看著他,目光中依舊是桀驁不馴。

他不相信,這么臟的事,會有人不知廉恥到處亂說。

而那些底層人,是沒有可能知道貴族隱秘的。

李瑁耐心很足,循循善誘:“你再猜,那名寵姬為什么滿面愁容地來,歡天喜地地回去?”

蘇拉澤臉色終于變了,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面容重新變得冷峻森嚴。

李瑁不說話了,只是笑意盈盈地看著他。

到這個時候,他已經完全放下心來。

蘇拉澤這個表現,說明這一場賭局,他已經大獲全勝。

在問到寵姬的時候,雖然有突破性進展,但李瑁當時明白,涉及兀論樣郭的隱私,加上作案現場的完美,兇犯的拼圖無論如何都無法通過證據搜集湊齊了。

此時擺在他面前的只有兩條路:打道回府或是賭一場。

作為資深賭徒的李瑁自然選擇了后一條,要想最大限度地賭贏,靠的不是運氣,也不是上天垂憐,而是自己手中的底牌,能否讓對手相信沒有贏的希望。

李瑁憑仗自己縝密超群的邏輯推理能力和看遍人心的閱歷,將這些散落的碎片串聯到一起,補足了空白部分,拼出了完整的真相圖景。

整個案件中,最關鍵的就是蘇拉澤的動機。

明面上看,兀論樣郭是他的貴人,是他唯一的靠山,他為什么要主動去推翻?

除非有某種危險,使得蘇拉澤寧可不要這個靠山,也要消除這個危險。

而馬夫、衛兵等近身兀論樣郭的人都發現不了這個危險,說明很有可能涉及見不得光的秘密。

李瑁由此聯想到一件他一直覺得說不通的事情,那就是兀論樣郭為什么要認蘇拉澤做兒子。

蘇拉澤聰明伶俐,能征善戰,可那在吐蕃也算不了什么,跟他一樣能耐的人至少有幾十個。

而且別人沒有血統問題,兀論樣郭為蘇拉澤背書,還要面對輿論和自己家庭的壓力。

顯然,兀論樣郭有別的目的。

想到蘇拉澤與眾不同的外貌,想到了他孤身一人無依無靠的處境,再想到寵姬所說兀論樣郭在房事中異樣的表現,李瑁腦海中靈光一閃,突然有了一個極其大膽的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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