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良娣這番悲戚動容的樣子，頓時嚇住了殿內(nèi)所有人。

趙楚賓和李輔國雙雙站起，異口同聲道：“危在哪里？”

韋妃以帕掩嘴，一張小臉驚得煞白，道：“妹妹，殿下的身子尚未好轉(zhuǎn)，你可別再嚇著他了。”

韋妃這話事出有因，只因張良娣平素性格沉穩(wěn)，天大的事也能鎮(zhèn)定如初，閨閣間常笑話他前世必定是大將軍，才會泰山崩于前而不變色。

自她嫁于李亨，韋妃還是第一次看到張良娣失態(tài)至此。

再看李亨，臉色比韋妃還白，剛才的通紅全然退去，強(qiáng)制對張良娣鎮(zhèn)定道：“你且起來說話?！?

韋妃上前，將張良娣扶起，一同坐在席子上，張良娣仍淚流不止。

李亨壓制住劇烈的心跳，問道：“你且說說危在哪里？”

張良娣悲聲道：“危在，其一，杜有鄰并無生還的機(jī)會，陛下雖只詔令笞杖二十，但前有詔敕罵他豬狗不如，可見陛下對此事極為震怒。若真放杜有林一條生路，必會再下一道嚴(yán)詔，罷官流放，可如今只聞笞杖，不聞嚴(yán)詔，是陛下斷定他必然身死，因此無需再呵斥了?！?

此言一出，全殿皆驚。

李亨的手都顫抖了，道：“可從未聽說笞杖二十會把人杖死的?！?

張良娣凄然一笑道：“普通的笞杖自然不行，可陛下恐怕并未限定用什么樣的笞杖，李林甫就可以暗作手腳?！?

李亨內(nèi)心驚懼地手腳冰涼，掙扎著想從床上爬起，道：“若是如此，我自當(dāng)拼死求見陛下，揭穿李林甫的詭計(jì)?！?

張良娣搖搖頭，道：“沒用的，陛下對此心知肚明，他早已默許了這種情況的發(fā)生，他眼下不過就是想裝一個寬宏大量的君王樣子而已。如果他真不想杜有鄰死，還有一百種方法可以阻止李林甫。”

李亨好不容易撐起來的身子頓時又軟了下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因?yàn)樗?，張良娣說的是真的。

趙楚賓和李輔國對望一眼，心跌到了谷底，回想起剛才還歡天喜地的景象，真是諷刺。

杜有鄰毫無生機(jī)的判斷已經(jīng)令所有人悲痛莫名，然而這還不是最可怕的。

更可怕的是，這只是其一。

張良娣清脆的聲音在殿中響起：“其二，妾身猜測，杜有鄰為了保全殿下，把所有罪責(zé)都攬?jiān)谧约荷砩希瑸榈木褪亲尡菹虏灰尚牡钕隆！?

張良娣的聲音依然如黃鶯一般，婉轉(zhuǎn)好聽。

平素李亨最喜歡她的嗓子，可今日在他聽來卻如催命符一般凌厲。

但黃鶯不會因?yàn)樗耐蝗粎拹憾Ｖ拐f話：“陛下如果相信杜有鄰，認(rèn)為殿下與巫蠱之事毫無關(guān)聯(lián)，就會像先前一樣，下一道詔敕，斥責(zé)殿下用人不明。然而我們等了一天，什么詔敕都沒有，這便是大不祥?！?

李亨沒聽懂，正要再問，趙楚賓已經(jīng)失聲道：“剛才我一直覺得有哪個地方不對勁，但總想不起來是哪里。張良娣這么一說，我終于發(fā)現(xiàn)，宮中今天應(yīng)當(dāng)有詔敕來。沒有詔敕，便是名為不歸于太子，實(shí)則歸于殿下一人。”

李亨終于聽懂了，以李隆基的性格他若是還愿意罵你，便不是真正的厭棄你。

而他連罵你都不愿意罵的時候，便是心中對你再無一絲憐憫之情了。

厭棄的下一步是什么？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就是廢儲。

李亨突然跌回到床上，兩眼無神的看著上方赤黃色的帳子，喃喃道：“廢了好，廢了好，我便還做一個閑散親王罷了，你們也可保得性命，另投明主?！?

他本就是懦弱的性子，從記事以來就對大位完全沒有想法。

沒想到陰差陽錯，廢太子李瑛死了后他因?yàn)槟隁q最長，被立為太子，從此卷入了波詭云譎的傾軋之中。

張良娣萬萬沒料到把事實(shí)和盤托出之后，李亨居然心生退意，不禁氣得哭笑不得。

看來需要當(dāng)頭棒喝了，張良娣把心一橫，直起腰身脆聲道：“殿下可曾想過？此時已沒有退路，一退便是萬丈深淵，尸骨無存?！?

李亨身子一抖，道：“我既已被廢，李林甫想必也不會對我再下殺手，你不必危言聳聽?！?

張良娣又道：“殿下自幼通讀詩書，對本朝歷史更是無所不曉，可曾見我大唐有史以來，哪個被廢的太子得到善終？”

她喘了口氣又道：“殿下心性良善，自以為后退便可保全，可李林甫那幫小人卻不是這樣想的。他們只會認(rèn)為殿下是以退為進(jìn)，韜光養(yǎng)晦，再謀良機(jī)，他日東山再起，必將宰執(zhí)集團(tuán)全數(shù)覆滅。因此他們絕不會留下我們這些人，一有機(jī)會便要通通滅殺，永絕后患?！?

這一番說辭，驚心動魄，聽的李亨目眩神移。

他出生在天家，自小知道對權(quán)力的爭奪、尤其是對九五至尊之位的爭奪有多么殘酷激烈，稍有不慎便是性命之危。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竟連退路也沒有了。

他從始至終都沒有做好成為太子的準(zhǔn)備，更遑論成為皇帝的準(zhǔn)備。

張良娣的說辭同樣深深震撼了趙楚賓和李輔國，更讓他們二人生出羞愧之心，身為男兒見識竟不如一介女流那么清晰通透，那么有危機(jī)感和憂患意識。

李輔國忍不住開口問道：“張良娣，如今既然東宮危殆，而陛下又不待見我們，無從辯解，只能任由李林甫那幫小人作踐，此情此景難道還有什么良方嗎？”

他問出了所有人心中的一個疑惑，如果情況真像張良娣所說的那么不利，那豈非只有束手待斃？

張良娣抬起滿是淚痕的清秀臉龐，一雙眼睛炯炯發(fā)亮道：“當(dāng)然不是，其實(shí)妾身早就想到了一條路。只是這條路更加刀光劍影，尸山血海，只是不知道各位敢不敢去闖，想不想去走？”

李亨愣了愣，問道：“什么路？”

張良娣頓了頓，語音清晰，一字一句地道：“謀反?！?

整個殿內(nèi)寂靜無聲，只能依稀聽到外面風(fēng)吹過樹葉的聲響，柔和而輕緩，和這殿內(nèi)的肅殺氣氛，形成了鮮明的反差。

李亨目瞪口呆地看著張良娣，看著那個平素柔弱溫和的身軀，竟然能說出如此決絕，大逆不道的話語。

他抬起顫抖的手指著張良娣道：“你，你……你怎么能夠說出這樣的話來？你是嫌我死得不夠快嗎？”

張良娣伏倒在地，哭道：“殿下，妾身一心為你，唯有如此才是生路。既然他們誣告殿下謀反，那殿下便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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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然，歷史權(quán)謀文么，日萬是不敢夸?？诘?，否則CPU都要干燒了，所以還是每天認(rèn)真碼字。

但行好事，不問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