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野的視網膜在掃描通知書全息印章時自動分泌淚液，這是生物芯片的防御機制——公司連員工的悲傷都要標準化。羊皮紙質感的電子屏散發著雪松香，這是前妻最討厭的香調，此刻卻纏繞著“人力資源優化確認函“幾個魏碑體大字。

“根據《神經效率法案》第13.7條，您的認知模式已不符合...“林曼聲的虛擬形象從紙面浮起，發梢滴落的代碼滲進程野的毛孔。他忽然發現通知書邊緣裝飾的不是傳統紋樣，而是自己最近三個月的腦電波頻譜圖。

茶水間的《牡丹亭》此刻變成刺耳鳴笛。程野的機械腕表突然解體，表盤齒輪懸浮組成三維坐標，指向39層神經重塑中心。當他試圖撕毀電子通知書時，紙面突然伸出納米絲纏住手腕，將他拖向全封閉的磁懸浮電梯。

電梯轎廂內壁布滿人腦溝回浮雕，程野的太陽穴被吸附在額葉造型的感應區。樓層顯示屏不再顯示數字，而是交替浮現“去人格化“、“記憶萃取“、“技能封裝“等術語。他掙扎著用鞋跟叩擊地板，這次預埋的物理開關毫無反應，只震落一片帶編碼的墻皮。

神經重塑中心的環形大廳里，漂浮著三百個蠶繭狀培養艙。程野看見市場部總監浸泡在淡綠色電解液里，面部神經元正被機械臂逐條抽離，接入天花板的數據云團。他的工牌在胸前晃動，職稱欄顯示著“待分配算力單元“。

“您將享受黃金降解待遇。“林曼聲的本體從培養艙后方滑出，營養管在她身后編織成權力圖騰，“畢竟您參與過創世紀系統的初始架構。“她的左手突然裂變成數據鉗，夾起程野的生物芯片植入點，那里已經潰爛流膿。

程野的瞳孔突然倒映出茶水間那朵電路牡丹。他猛地后仰，讓林曼聲的數據鉗戳進培養艙外殼。當警報聲響起的瞬間，他撞碎墻面的消防柜，用滅火器砸開最近的觀察窗——夜風裹著數據中心的廢熱涌進來，39層高空的風聲里夾雜著無數被優化者的慘叫。

“您正在觸發二級神經災害預案。“整個樓層的培養艙開始分泌鎮靜氣霧。程野踩著窗沿躍向相鄰的衛星天線陣列，納米通知書突然活化，在他小腿上咬出環形血痕。高空索降途中，他看見玻璃幕墻內側爬滿蜘蛛狀清洗機器人，它們的復眼閃爍著腦外科手術刀的光芒。

B2層停車場彌漫著鋰電子焚化的焦臭。程野的機械腕表殘件突然發出妻子生前的錄音：「野，記得我們的威尼斯之約...」這道聲波頻率意外干擾了最近的監控探頭。他趁機鉆入冷鏈物流車的液氮罐，在零下196度的低溫中看見自己呼出的數據包凍結成冰晶。

貨梯井的應急通道長滿數據苔蘚。程野用帶血的拇指在觸控屏畫出血符——這是張正則教的巫蠱代碼，能將電梯程序暫時切換為2010年的舊版本。當轎廂開始失控下墜時，他掏出茶水間獲得的陶瓷片，鋒利邊緣在鋼化玻璃上刻出牡丹花蕊的量子序列。

地下七層的廢棄實驗室堆滿初代腦機接口設備。程野的潰爛傷口吸引來食腐機器人，它們的履帶碾過滿地試管，碾碎2018年的神經生長因子培養液。在某個防輻射柜里，他找到印著自己照片的檔案袋，封口處竟是前妻的DNA火漆印。

“項目編號：涅槃者-07“

“神經嫁接成功率：0.37%“

“意識殘留風險：極端危險“

泛黃的實驗記錄顯示，他的生物芯片根本不是三年前植入的——早在婚禮當天，林曼聲就通過婚紗頭飾完成了初級神經接駁。程野的胃部劇烈抽搐，吐出帶芯片碎片的血水，在水泥地面蝕刻出《牡丹亭》的工尺譜。

通風管道的換氣扇突然逆轉，將程野吸入數據中心核心。他在電纜叢林中看見自己的一生：婚禮視頻被剪輯成神經訓練素材，蜜月照片成了腦波圖譜的裝飾邊框。最驚悚的是孕檢報告，妻子流產的胚胎細胞竟被培養成生物服務器的原始菌毯。

“歡迎回家。“林曼聲的聲音從所有硬盤陣列中滲出。程野的無效化通知書突然展開成捕網，將他吊在量子計算機組的冷卻液管上方。下方沸騰的液氮池里，浮現出張正則被數據流侵蝕的面容。

生死之際，程野咬碎后槽牙里的薄荷糖。晶體破裂釋放的化學物質與潰爛傷口的膿血混合，產生劇烈氧化反應——這是蘇九黎上周偷偷植入的反制措施。爆炸氣浪沖開安全閥，將他噴向緊急逃生通道。

晨光穿透防彈玻璃時，程野正蜷縮在城市公園的雨水井里。無效化通知書殘片在掌心蠕動，試圖連接最近的5G基站。他用張正則的陶瓷片將其釘在井壁，發現血漬在納米材料上顯影出神經重塑中心的構造圖。

公園廣播突然播放他的腦波識別音樂，長椅上的清潔機器人集體轉向雨水井。程野摸出口袋里凝凍的數據冰晶，將其按在舌下——前妻最后的威尼斯影像在視網膜上展開，水城倒影中隱藏著反編譯程序。

當特勤組的激光瞄準紅點在他額頭匯聚時，程野用機械腕表彈簧發射數據冰晶。公園的智能噴泉突然表演起《牡丹亭》水幕劇，全息投影掩護他沖入地鐵隧道。列車進站的氣流卷走無效化通知書，貼在了AI駕駛窗上，宛如這個時代最蒼白的墓志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