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小花蛇從刻有“楊云華之弟”的墳中竄出。

“你可算來了！”

它昂起蛇首，警惕地左右張望。

云華撥開垂落的柳枝，蹲下身子時，壓低嗓音道：

“這幾日落鳳樓夜夜笙歌，實在找不到機會出來...”

見云華身后無人跟來，常昊才蛇信急顫道：

“那你把三合米安置好了嗎？”

“嗯......”

云華拂袖輕拍墳頭，順勢坐下：

“只差將桃木釘入陣眼了。”

當初袁道人所授之法，是以黑豆、糯米、高粱混成的“三合米”鋪撒杜曉晨房內，再將刻有酉陽文的桃木釘入房中地脈，便可完成厭勝之術，以五谷鎮壓之陣困住雞妖。

可幾日相處下來，云華打心底地認定那善良耿爽的杜曉晨，絕不是只以食人為樂的惡妖。

“倒是那杜媽媽......”

少女眉頭微蹙，遲疑了一陣，

“她身上總帶著血腥氣，不知藏著什么蹊蹺。“

話音剛落，柳枝間陡然掠過一道白影。

一只雪色白猴倒懸枝頭，覆面白毛間咧出詭笑：

“來問貧道不就成？”

它翻身落地時，白皮如蜂尾銀針般縮入體內，轉眼化作灰袍道人的模樣。

“那老婦人兒女雙亡，把僅剩的一只雞當成女兒養......”

待袁道人再次開口，僅剩的尖銳獠牙也隨著話語，漸次縮回牙床。

唯獨他那雙灰金色瞳孔，仍是宛若兩簇浸在尸油中的鬼火：

“直到十三年前，她救了那只布谷妖，連當成女兒的母雞都化妖了！”，

“這不可能！”

常昊蛇身倏然繃直，鱗片摩擦土地，發出細碎的“沙沙”聲。

小花蛇盤上云華膝頭，把蛇瞳瞪得滴溜圓：

“那老鴇的修為，豈是短短十幾年能修練的？！”

“還不是因為...”

袁道人喉間滾出低笑，話音忽又戛然而止，轉而含糊道：

“那貧道就不得知了...”

云華冷眼審視道人，猴妖素來狡詐，這番閃爍其詞更令她生疑。

“杜若鳳食人無數是事實吧？！”

袁道人忽地拔高嗓音，震得柳葉簌簌直顫，

“那花魁吃人心，老鴇專司攬客，老婦則毀尸滅跡，這都是事實吧！”

“雖是沒錯...”

云華拎起膝上的常昊，將其放回地面。

她站起身子，用袖口拍了拍衣上塵土：

“但你需答應我，若收了那布谷妖，莫要為難其他人。”

“嗯...”

袁道人回應著，卻將頭撇去一邊。

云華凝視著他急促滾動的喉結，直到對方道冠下滲出細密汗珠。

“那......”

意識到氣氛漸僵，常昊用尾尖輕叩云華腳踝，

“云華，你準備何時動手？咱還等著不死花，救楊郎呢......”

云華這才收住目光，垂眸看向腳邊的小花蛇:

“等場大雨，落鳳樓不開之日。”

“好！”

常昊磕了一下蛇首，倏地鉆入墳包中的一處裂隙。

此時小花蛇的行為，惹得云華嘴角微抬。

她知道這小胖娃是怕袁道人突然惱了，又來拿他發難。

常昊扭著扭著，從縫隙中探出半截腦袋，吐信道：

“雨至之夜，我便與這猴子一同潛入，定保你周全！”

“好——”

云華搖了搖頭，剛準備轉身離開。

卻見那小花蛇又從墳中竄了出來：

“對了！云華，你猜我今日碰到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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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晌午時分，小花蛇實在耐不住墳中孤寂，便化作小胖娃溜進了灌都城。

途經武侯府時，正巧瞥見個蓑衣裹著的瘦小身影——竟是拄著竹杖的楊蛟兒！

“喂，小娃兒！”

常昊蹦跳著攔在少年身前，拖在身后的綠紋衣尾搖得歡快，

“你來這作甚？”

楊蛟低頭打量這不及腰高的奶娃娃，歪頭皺眉道：

“小娃娃，你是走丟了嗎？”

常昊這才想起自己人形的模樣，從未被少年見過。

可他修為再淺，也都三百來歲了，被云華喊“小娃娃”也罷，被個十四歲的娃兒叫，心里還是很不痛快的。

小胖娃氣得露出兩顆小虎牙，奶聲奶氣地喊道：

“你才小娃娃！老子是你常昊爺爺！”

“常昊？”

楊蛟驀然瞪大雙眼，立馬意識到眼前的粉嫩娃兒，是那頭托起父親的白紋綠蛇。

“感恩大仙，保我爹肉身——”，

說話間，他撩起衣擺便要跪下行禮。

“別！”

常昊見狀，連忙上前攙扶。

卻因個子實在太矮，一個踉蹌便扎進楊蛟的懷中：

“人多眼雜，莫拜！”

楊蛟兒慌忙扶穩胖娃，壓低嗓音問道：

“大仙在這灌都，也很有名望嗎？”

他天真的以為常昊時行善事，信徒不少。

為此還左右張望，像個護法似的。

“我是怕被落鳳樓的人...”

話說半截，常昊急忙捂嘴，眼珠滴溜亂轉。

他趕忙岔開話題，說道：

“倒是你，來這灌都作甚？”

話音剛落，一聲傳喚從身后響起。

“召治水吏之子，楊蛟——”

武候府的朱門“吱呀”洞開，楊蛟回望一眼，倉促回復道：

“為了鑿開玉磊山！我先進去啦，日后細說！”

言罷，便匆匆奔向府內，連腳傷都好似痊愈了一般。

“鑿開玉磊山？”

小胖娃兒頭一歪，滿臉茫然。

他哪知是為了分出江流，治理洪汛。

可一想到剛才口誤，別使得蛟兒到處去尋云華。

常昊急得踮腳，朝門內大喊道：

“辦完速回！萬不可尋我倆！”

“知道啦——”

少年背影隱入朱門，唯余一聲漸遠的回應。

“唉...我這嘴，比腦子還快。”

常昊搖了搖頭，正準備轉身離去時，目光卻驀地撞上府前的一尊水牛石雕。

小胖娃莫名打了個寒顫，喃喃道：

“這孩子，可別整出什么幺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