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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血染的王冠(2)

  • 瘋羊血頂兒
  • 沈石溪
  • 4988字
  • 2015-02-04 12:08:56

我氣極了,抽出左輪手槍,“嘩啦”,子彈推上膛,要不是看在滇金絲猴是國家一級保護動物的分上,真想一槍把黑披風雄猴的腦袋炸飛掉。我朝天開了兩槍,震耳欲聾的槍聲和強烈的火藥味總算把黑披風雄猴的囂張氣焰給壓下去了,它驚恐地看了我一眼,一聲呼嘯,帶著猴群逃之夭夭。

我把麻子猴王從鐵籠子里放出來,它遍體鱗傷,尤其是背部,橫一道豎一道血痕,慘不忍睹。

我也大出血了,花了好幾百塊錢重新添置生活必需品。為了防備猴群的再次侵襲,我還雇了當地的農民在帳篷四周挖了一道寬兩米深三米的塹壕,在塹壕前用碗口粗的圓木扎了一道結實的籬笆,還在籬笆上掛了一道鐵絲網和鐵蒺藜。

在以后的幾天里,猴群又多次光顧我的工作站,被鐵絲網和鐵蒺藜扎得哇哇亂叫,吃了幾次虧后,終于明白它們是無法沖破障礙接近麻子猴王的,這才放棄了想再次進到我們的帳篷來搗亂行兇的企圖。

但報復卻遠遠沒有結束。

我和強巴進山考察,躲在樹上的猴子冷不防會扔下雨點般的樹枝和堅果,砸在我們頭上,或者居高臨下向我們拉屎撒尿,淋在我們身上。

有一次,我趴在高黎貢山主峰一塊平臺上,用望遠鏡觀察母鷹給雛鷹喂食的情景。跟往常一樣,我隨手把隨身攜帶的那只黃帆布挎包掛在身旁一棵小樹的枝丫上。鷹巢里,母鷹用一條四腳蛇作誘餌,讓三只黃嘴雛鷹不斷地撲到它身上來爭搶,這既是一種喂食,又是一種技能訓練。

我正看得入迷,突然,身旁的小樹“嚓喇喇”一陣響,我舉目望去,又是討厭的黑披風雄猴,從巖壁跳到小樹上,飛快地躥下來,伸手去摘我掛在枝丫上的黃帆布挎包。我驚得目瞪口呆,強巴反應比我快,跳起來想阻攔,但已經遲了,黑披風雄猴雙腳鉤在樹冠上,身體仰翻,一個倒掛,玩了一個精彩絕倫的仙人摘桃的動作,我的黃帆布挎包就到了它的手里。它身體一點沒停頓,轉了個圈,收腹上躥,一眨眼的工夫就躍上樹冠,輕盈地一跳,跳回巖壁,很快就逃得無影無蹤了。

好身手,可惜是個強盜。

我的黃帆布挎包里除了干糧和水壺外,還有一架價值上千元的里光相機,最珍貴的是那本厚厚的觀察日記,里頭記載了我好幾個月的心血和努力。

我頓足叫苦,卻也無可奈何。

傍晚,我剛剛吃好晚飯放下碗筷,便聽到外頭有猴子的吵鬧聲,走出帳篷一看,又是該死的黑披風雄猴,頭頸里掛著我的黃帆布挎包,在離工作站約二三十米遠的草叢里躥來躍去。開頭我還以為它是在對我炫耀向我示威呢,但仔細望去,發現我的判斷有誤。它臉上沒有輕浮的得意,沒有廉價的驕傲,沒有挑釁的張狂,恰恰相反,臉上愁緒萬端,神情委頓,眼光哀哀殷殷,死死盯著我,像在向我乞求什么。這時,麻子猴王也聽到了同類的叫聲,從帳篷里鉆出來看熱鬧。黑披風雄猴一看見麻子猴王,刷的一下全身的毛恣張開來,從脖子上摘下黃帆布挎包,高高舉起,朝我抖動揮舞,嘴里“咿里哇啦”也不知道在說些什么,那副模樣,極像集市上的小販在急切地兜售商品。麻子猴王看到黑披風雄猴如此動作,突然撲到我身上,緊緊地抱著我的腿,渾身觳觫,好像生怕被黑披風雄猴搶了去似的。

我的腦子一亮,哦,黑披風雄猴是要同我做交易,用黃帆布挎包換麻子猴王!

這主意很聰明,也很卑鄙!

“換了吧,麻子猴王活不長了,遲早都要死的?!睆姲偷吐晞裎?。

我曉得麻子猴王生命不會太長久了,它被我從怒江里救起來差不多已兩個星期了,身體的傷雖然治好了,但心靈的傷是無法愈合的,它憂傷沉淪,委靡不振,整天縮在帳篷陰暗的角落里,像木偶似的一動不動。它吃得極少,瘦得肩胛都支棱出來了,皮毛光澤消褪,頸毛變得灰白,生命就像滑滑梯似的迅速滑向衰老。昔日叱咤風云的猴王風采蕩然無存,倒像是一只無依無靠生命燭光行將熄滅的老年乞丐猴。

可我能把麻子猴王交出去換回我的黃帆布挎包嗎?如果我這樣做了,我就是屈服于黑披風雄猴淫威的懦夫,就是甘愿被敲詐被勒索被挾持的膽小鬼。雖然面對的是金絲猴,但我如果同意交換,我一輩子良心也不會得到安寧的。

我打心底里對黑披風憎惡痛恨,干嗎非要挖空心思置麻子猴王于死地呢?你想當新猴王,你的野心已經實現,你已經如愿以償,你難道不能表現一點勝利者慈悲為懷的胸襟,放麻子猴王一條生路嗎?現在就是最愚蠢的猴子也應該看得出來,麻子猴王從肉體到意志都差不多崩潰了,是不可能再卷土重來復辟王位的。

這個黑披風雄猴,一定是個心理變態者,是個嗜血成性的惡魔!我是決不會同它做什么交易的,盡管我很想要回黃帆布挎包里的照相機和日記本。

為了表示我不妥協不退讓不出賣良心不同流合污的決心,我大吼一聲,撿起一塊拳頭大的石頭,狠狠地朝黑披風雄猴扔去。我雖然未能擲中它,但我的用意已經表露無遺。石頭落在黑披風前面約五六米遠的地方,連它的毫毛也沒碰著一點,它卻奇怪地慘叫一聲,身體縮了下去,重新把黃帆布挎包掛在脖子上,轉身離去。它步履滯重,垂頭喪氣,好像受到了什么致命的打擊一樣。

“我總擔心會出什么大亂子?!睆姲蛻n心忡忡地說。

“會出什么亂子?我們這兒堅固得就像碉堡!以后外出,我們多加小心就是了。”

“我不是指黑披風雄猴會對我們怎么樣,我是說這群金絲猴可能會遇到什么麻煩。”強巴眉頭緊蹙,望著暮靄沉沉的蒼穹,低聲說道。

金絲猴群發生混戰

不幸被我的藏族向導強巴言中了,當天夜里,寂靜的森林里,傳來一陣緊似一陣的金絲猴嘈雜的嘯叫聲,尖厲嘶啞,令人頭皮發麻。這恐怖的嘯叫聲持續了整整一夜,我和強巴躺在床上輾轉難眠。

“也許它們是在開會商量怎么對付我們?!蔽也聹y說。

“叫得那么嚇人,說不定是山豹或狼獾闖進猴群里去了?!睆姲团袛嗾f。

麻子猴王的反應令我們吃驚,激動得渾身發抖,“呦呦”低聲叫著,在帳篷里躥來躥去,兩只瞳仁綠瑩瑩地閃亮。有兩次,它還跑到床邊來搖晃我的腿,“嗚里嗚?!苯袉荆磥硭侵篮锶壕烤拱l生了什么,想要告訴我,可惜我聽不懂金絲猴的語言。

東方的天際出現了第一道魚肚白,我和強巴就起來了,在晶亮的小溪邊匆匆漱洗完畢,立刻就趕往猿嶺。這是一個沒有霧嵐的早晨,空氣清新透明,能見度極高,我們悄悄鉆進山頂一片小樹林里,不用望遠鏡,就能把五六十米外猴群的一舉一動看得清清楚楚。

看得出來,所有的金絲猴都一夜未寐,只只猴眼布滿血絲,紅彤彤的,神經位于高度的亢奮狀態。我注意到,猴群里好幾只雄猴已經掛了彩,有的頭皮被抓破了,有的頸毛被拔脫了,有的腳爪被打跛了……

毫無疑問,昨天夜里猴群發生了一場混戰。

和我往常所看到的不同,眾猴不再以黑披風雄猴為軸心,而是三五只猴子一伙,五六只猴子一群,散落在四周。黑披風雖然還占據著崖頂那塊巨大的蛤蟆形的磐石,但身邊只有白耳朵雌猴和另一只在猴群中地位很低的老年雄猴,給人一種沒落君王眾叛親離的印象。猴子們各自為政,像盤散沙,你朝我嘯叫謾罵,我對你齜牙咧嘴,誰也不服誰。

“呦嗚,呦嗚”,黑披風雄猴朝眾猴連聲叫喚,聲音低沉,凄涼哀傷。那神態,已完全沒有君臨天下的威儀。猴子們對黑披風的叫喚無動于衷,沒聽見似的。

突然,從一棵小松樹上跳下一只猴子來,蹦蹦跳跳來到黑披風雄猴占據的那塊磐石前,怪模怪樣地嘯叫一聲,一個轉身,亮出一只紅彤彤的屁股來,對著磐石上的黑披風雄猴顛動搖晃。

哦,原來是大紅布雄猴!

我多少懂一點猴子的肢體語言,大紅布雄猴這個動作,無疑是表示一種輕慢,一種嘲弄,一種侮辱。

黑披風雄猴憤怒地長嘯一聲,從磐石上跳躍下來,撲向大紅布雄猴。兩只雄猴扭成一團??磥磉@種打斗已持續了整整一夜,雙方都已精疲力竭,拳打腳踢一陣后,動作便顯得有些綿軟,抱在一起大口喘息。

一只面目猙獰丑陋,頭上的毛發一塊塊脫落的瘌痢頭雄猴嗥叫著沖過來,抓了黑披風雄猴一把,又踢了大紅布雄猴一腳。

隨后,又擁上來七八只雄猴,加入這場打斗。奇怪的是,參與進來的這些雄猴,既非大紅布的盟友,也不是黑披風雄猴的支持者,它們誰也不幫,而是獨立作戰,一會兒你跟我撕扭,一會兒我跟它踢打,一會兒黑披風雄猴伙同大紅布雄猴把瘌痢頭雄猴掀翻在地,一會兒瘌痢頭雄猴又與大紅布雄猴聯手把黑披風雄猴追得滿世界奔逃,追著追著,瘌痢頭雄猴又與大紅布雄猴火拼起來……

完全沒有章法,亂得像一鍋粥。

“也許,這群金絲猴吃了什么迷幻藥,全體都發瘋了?!蔽艺f。

“五年前,這群猴子也發生過類似的混斗?!睆姲腿粲兴嫉氐吐曊f道,“那一次,猴王被一伙偷獵者一槍打死,群猴無首,誰也不服誰,每一只身強力壯的雄猴都想自立為王,結果引發了一場長達半年的混戰,不少雄猴死于非命,許多雌猴攜帶著幼猴離群出走,猴群的數量從一百多只一下子減到了四五十只。后來麻子猴王經過十幾場苦戰,終于擺平了所有的雄猴,混亂才算了結,這群猴子才又慢慢發展起來。”

動物學家早就得出過這樣的結論:在具有群體意識的哺乳類動物中,一切雄性都是社會地位的角逐者,果然是至理名言。

我無法理解的是,黑披風雄猴已經當上了新猴王,猴群并沒出現權力真空的現象,怎么會無端爆發爭權的混戰呢?

據我所知,金絲猴群的王位更替有一個周期表,除了特殊的意外,一般每五六年發生一次,這和金絲猴生命峰值是相一致的。金絲猴的壽命大概在二十歲左右,十歲到十五歲是黃金年齡段,這一年齡段的雄猴,閱歷最開闊,經驗最豐富,精力最旺盛,體力最強壯,權力欲也最膨脹,毫不夸張地說,處在生命的巔峰。據好幾位動物學家考察,金絲猴群的猴王差不多都是在十歲左右接管政權登上王位的。新猴王上臺后,由于生命還處在上升期,威勢日隆,通常不會受到其他雄猴的挑戰,地位穩固,如日中天。但到了十五歲左右,生命由巔峰開始走下坡路,盛極而衰,碰頂回落,其他野心勃勃的雄猴就會覬覦王位,萌生出篡權奪位的念頭,猴群社會就會由穩定期進入動蕩期。

只有一種解釋,黑披風雄猴雖然當政才短短幾天,但出于某種原因,威信掃地,指揮失靈,地位不穩,統治根基發生了動搖,誘發了其他雄猴的勃勃野心。

混亂的打斗愈演愈烈,瘌痢頭雄猴的一只眼睛不知給誰摳了一下,血汪汪的,眼珠似乎也被摳出來了,疼得它慘嚎一聲,拼命蹦跶踢蹬。不知是血模糊了它的視線,還是劇痛使它喪失了理智,它重重一爪子蹬在一只在旁邊看熱鬧的不滿半歲的小猴身上,小猴“呀”地叫了一聲,從兩三丈高的陡崖上仰面摔下去,剛巧后腦勺砸在石頭上,一下就摔死了。小猴子的母親———一只眉心間有一粒紅色疣痣的母猴,披頭散發,發瘋般地撲上去,揪住瘌痢頭雄猴,廝打啃咬。另兩只單身雌猴大概也非常憎恨虐殺幼猴的殘暴行徑,跑上來幫眉痣母猴的忙。三只雌猴揪住瘌痢頭雄猴,你抓一把,我踢一腳,瘌痢頭雄猴的另一只眼睛也給抓瞎了,摸著黑,跌跌撞撞地奔逃,一腳踩空,從幾十丈高的筆陡的懸崖摔了下去。半空中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數秒鐘后,懸崖下傳來物體砸地的訇然聲響。

所有攜帶幼猴的母猴,都緊緊地把自己的小寶貝摟在懷里,驚恐不安地蜷縮在石旮旯里。

那些混斗的雄猴,也許是被突如其來的死亡鎮住了,也許是力氣耗盡再也打不動了,各自散開,回到自己的小團體里去。但看得出來,彼此的仇恨并沒有消弭,氣咻咻地你瞪著我我瞅著你,不時發出一兩聲威脅的嘯叫。

這不過是暫時的休戰,分裂和混戰將會像瘟疫似的蔓延和繼續。

眉痣母猴爬下陡崖,抱起已僵冷的小猴的尸體,用一種冰涼的眼光打量了猴群一眼,向遠方的樹林走去。顯然,它對混亂的大家庭厭倦了絕望了,情愿去過孤獨寂寞的流浪生涯。

假如猴群仍然沒完沒了地混斗下去,毫無疑問,將會有更多的雌猴步眉痣母猴的后塵,離群出走的。

猴群究竟為什么會出現如此嚴峻的分裂局面?怎樣才能使這群珍貴的金絲猴重新過上安寧的生活?我是動物學家,我有責任找到答案和解決問題的辦法。

褐尾巴雌猴冒險與老猴王相會

我有午睡的習慣,放下碗筷,正準備倒在床上,突然,傳來籬笆墻“喀啦喀啦”的搖晃聲。我撩起帳篷的門簾,看見籬笆墻外站著一只金絲猴,曲線優美的身段,烏黑閃亮的皮毛,與眾不同的褐色尾巴,哦,是褐尾巴雌猴!

我大吃一驚,大白天的,它怎么就跑來了呢?

麻子猴王早已失去了權勢,從王位上被趕了下來,靠我的救援才幸免一死,在人類的帳篷里茍延殘喘,根本看不出有任何東山再起的希望。在麻子猴王的世界里,地位、權勢、身份,什么都變了,唯一沒有變的就是褐尾巴雌猴對它的一往情深。在短短半個月的時間里,褐尾巴雌猴已經是第四次光臨我們工作站了。褐尾巴雌猴到我們工作站來看望麻子猴王,是要冒極大風險的,一旦被黑披風雄猴知道,輕則被驅逐出猴群,重則被處死。我十分欣賞褐尾巴雌猴這種甘冒殺身之禍前來與麻子猴王相會的行為。我覺得這稱得上是一種偉大的愛情。別說動物界,就是人類社會,又能找出多少這種至死不渝的愛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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