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排排書架整齊擺放的書店內，夏陽跟在小男孩的身后，他腳上的鞋子踩踏在木質地板上，發出細微的吱嘎聲音，像是腳下的木質地板早已被蟲子蛀空。

一直到拐角處的樓梯間，他目光突然瞥到了從小男孩腳下延伸出的細長影子，在墻角與書架間一閃而逝，這讓他回想起了之前撬鎖后剛推開門時一閃而過的影子。

...所以，從我撬鎖開始，這小男孩就一直在暗中觀察著我們了？

念頭電轉間，走在他前面小男孩停了下來，那雙漆黑的眼眸凝望了他一秒，隨后伸手指了下他的腳，又將手指放在嘴唇邊，做了個噓的動作。

夏陽低頭看了眼自己腳上的鞋子，又看了看面無表情，但莫名讓人感覺很認真的小男孩一眼，隨后脫掉了自己的鞋子。

當他只穿著襪子的腳落在木質地板上時，果然沒了那細微的吱嘎聲音。

小男孩滿意的點了點頭，然后轉身，帶著他沿樓梯間往下走去。

隨著樓梯往下，空氣中多了些濕冷的感覺，仿佛來到了清晨時的野外，來到了凝結著露水的草木之間。

在跟著小男孩一路沿著樓梯往下走了一兩分鐘后，他們終于走到了樓梯間的盡頭，走到了一扇繪有精致花紋的木門前。

小男孩將自己手中的蠟燭吹滅，然后摸黑推開了那扇有三四個他那么高的木門。

木門無聲的敞開，隨后綠色的熒光從門后飛了出來，等到靠近，夏陽這才發現，那些熒光是一只只有指甲蓋大小的螢火蟲！

螢火蟲的出現讓周圍有了微弱的，但足以視物的光芒，夏陽好奇打量著周圍的一切，他甚至有些懷疑是不是自己的失明已經恢復了。

他有些好奇地伸出只手，周圍飛舞的幾只螢火蟲順勢就落到了他的掌心，一點都不怕生。

隨著螢火蟲的落下，他感覺一陣清涼觸感的從自己掌心傳開，像是得到了某種洗禮和凈化。

不需要多余的解釋，他自然而然就明白過來，自己掌心的那只眼睛已然恢復。

...真是神奇啊！

在心里感嘆了一句，他跟著前面那個神秘的小男孩身后，走進了木門的另一面。

這是一個只有五六平米左右的地下室，四周的墻壁上繪著一片青綠的壁畫，最里面的那面墻的下方還放著一座小型的神龕。

神龕里放的是一座用根雕制作的鹿像，鹿角向四周蜿蜒，如同一棵扎根在大地，茁壯生長的大樹。

在他打量周圍的同時，小男孩已經將木門關上，搬著一張木椅走到他的面前。

站在木椅上，將雙方的身高差拉近了許多的小男孩第一次張開了嘴巴，說著他完全聽不懂，但卻莫名能明白其中意思的語言：

“在這里就可以說話了，外來者。”

“這心與心之間的交流，是偉大的庀鹿賜予祂虔誠信徒的力量。”

“庀鹿？”夏陽疑問了一句，他聯想到了手背上的列車印記里那段信息：驅散這里的迷霧，你將獲得庀鹿的感謝和祝福。

站在木椅上的小男孩雙手高舉，就像神龕里鹿像頭頂那撐開的鹿角一般，他稚嫩的臉龐上第一次浮現出了平靜以外的情緒，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崇拜和狂熱：

“庀鹿是密林的守護神，祂日復一日不知疲憊地迅游在密林各處，無私的播撒生命，引渡亡靈。”

說完，他放下了雙手，臉上的狂人被痛苦所取代，稚嫩的嗓音也變得低沉：

“突然有一天，迷霧四起，我們再也感受不到庀鹿，也聯系不上外界，小鎮上的人一個接一個的消失，直到空無一人。”

夏陽雙手環抱在胸前，平靜聽完了小男孩所有的話語，隨后問道：“所以你找我是為了什么？還有剛才為什么我會自愿地跟著你走？”

他在剛才螢火蟲落在手心，得到凈化和洗禮的時候就反應過來了，回想起了自己先前看見這個小男孩后的不理智行為。

踩著木椅的小男孩略微仰著腦袋，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驕傲情緒：“這也是庀鹿賜予祂虔誠信徒的力量，可以讓我們和密林里的所有生物正常交流和諧共處，還能在一定程度上驅使它們。”

聽到對方的解釋，夏陽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有些無語...感情我變成馭獸師組合里的獸了啊！

似乎察覺到了夏陽的情緒變化，小男孩臉上的表情慌亂了一下，隨后語氣生硬的換了個話題：

“小鎮已經被迷霧封鎖，如果你想要離開，就必須把這里的迷霧驅散，不然是離不開的。”

“不光無法離開這里，還會遭遇十分恐怖的危險。”

夏陽微微挑眉問道：“什么樣的危險？”

小男孩看向周圍的壁畫，語氣忽然悲傷：“一點點消失，然后被所有人遺忘。”

夏陽愣了一下，他想到了自己。

站在椅子上的小男孩望了他一眼，語氣平淡道：“你那不是消失，只是初步的沾染了名為‘緘默’的力量。”

“這種狀態下，你雖然失去了和正常環境的一切交互，但本身依然存在。”

“在‘緘默’之后，才是真正的消失，一點一點的被它蠶食，被這個世界遺忘。”

“如果不信的話，你可以用你手心的那只眼睛看一看我。”

夏陽瞇了瞇眼睛，沒有照著對方的話做，而是反問道：“所以，你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選擇了找我幫忙？”

椅子上的小男孩平靜搖頭：“不是，剛才我看見你撬鎖了，你比他們都要厲害。”

確認面前的小男孩真的是這樣想的后，夏陽臉上的笑容越發得意起來：“眼光不錯。”

“對了，你叫什么名字？”

“阿尼亞”

吱呀~

木門搖搖晃晃的被一雙看不見的手從外面推開，絲絲縷縷的霧氣沿著縫隙開始往他們所在的地下室內彌漫。

夏陽剛想張嘴說話，他面前的小男孩突然伸手推了他一把，力道大得像被一頭發瘋的野牛頂了一下，直接將他推飛了出去。

等他反應過來，那個小男孩已經沖到了木門外面，手腳揮舞，好似在和看不見的東西纏斗。

“要保護好自己的秘密。”朝身后房間里的夏陽留下一句話，小男孩邁著他的小短腿就開始沿著樓梯往上狂奔。

地下室中，夏陽望著小男孩的背影前伸右手，讓手心位置的血肉撕裂，睜開一只布滿血絲的眼睛。

隨即，一片褪去色彩的畫面在他腦海中浮現。

畫面中，他所在的地下室四周的墻壁、地板、天花板上，一根根翠綠的根須盤繞，散發著淡淡的熒光，周圍還有一只只綠色的螢火蟲在飛舞。

這間地下室之外的地方，泛著冷意的藍色、黃色、綠色交織的霧氣彌漫，它們一團一團又絲絲縷縷，仿佛無數神經纖維堆積般組成一張不見邊際的“蛛網”。

“蛛網”中，阿尼亞逐漸遠離的背影變成了一塊浮現許多空洞的木雕，正被從那些“蛛網”中探出的毛茸茸的腦袋啃食。

隨著阿尼亞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視野中，“蛛網”中探出的那些腦袋失去了目標后轉了個方向，看向了他。

雙方對視在一起，夏陽看見了那些毛茸茸的腦袋上長著的人臉，頭頂微微晃動的兩根肉質的觸須，以及身后似有似無的翅膀。

飛蛾，還沒有發育完成的飛蛾，像是破繭破了一般。

目光交接間，這些飛蛾的模樣開始變化，變成了穿著粉紅褲衩的他、在宿舍的被窩里偷偷用力的他、某次考試作弊時的他，還有他手機里不可告人的購買記錄，年少懵懂時寫過的情書....

夏陽愣在了那里，被他埋在內心深處的秘密被一件一件的映照了出來，哪怕周圍此刻沒有其他人，他也陷入了一種反復社死的境地，想要找個地縫鉆進去，想要逃避著殘酷的現實。

隨著逃避的念頭出現，絲絲縷縷的霧氣自他身上從內往外蔓延，穿透了翠綠根須的阻隔，與外面的“蛛網”匯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