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

陳楓剛醒，就得知瑪利亞公主派人來請，說是中午有一場臨時拍賣會。

拍賣會很好理解，是指當貨物搶手，供不應求的時候，通常會使用的這一途徑，由買家競價，價高者得。

不過讓陳楓感到奇怪的是，雙嶼港這處地方的貨物明明供大于求，真正搶手的都是食用香料，他不知道有什么理由搞拍賣？

總不能讓拍賣公證人上來便掏出“辣椒五十斛”跟“胡椒一百擔”吧？

光這么想就覺得十足的滑稽。

不過楊金水倒給出不同的看法，他認為批量進貨，是一定會有優惠的。

理論上來講，如果旗下商會本來就有鹽引零售和藥喊鋪子的底子，大批量進購舶來辣子就可謂是一本萬利的好買賣…

這些香料民間需求量極大。

干工農的老百姓，距離田間地頭往往有些距離，短則三五里，長則七八里，搞不好還要翻過丘陵，每天扛著鐮刀鋤頭跋涉十余里山路也是稀松平常用，下地一趟會消耗很多體力，老百姓會盡可能多吃一些米飯。

致使很多地方的民諺有云：

“吃飯不著緊，耕田沒力氣。”

以此勉勵村里的少年們努力加餐。

對老百姓來說，多吃一碗飯就能多干一碗飯的活，日復一日。

當大家都在努力吃飯，擁有一副好牙口就成了勞動力的巨大保障。

以至于平民女兒家們，選夫挑婿都要找個能搬能扛能挖渠的，最好能在慢慢冬夜里敢頂著漫天雹子上房修瓦…

聽著楊金水一通分析，陳楓不禁想起還綁在珠峰號上悲催的石老大，想來大明兩京一十三省，這樣的人應該很多。

不過對于上位者來說，可不希望底下的老百姓吃得太飽。

吃得太飽就意味著有力氣造反。

即便不是造皇帝的反，那也是造地主土豪的反。

想到這里，陳楓當即下令，讓楊金水立即準備一張采購單，將批發進貨價和內陸零售價列出來。

楊金水辦事效率極高，當真不負他干爹呂芳的盛贊。

僅花了一個多時辰，楊公公就把幾個大宗商品的進價，各州府的溢價，及水陸道途所需貨運開銷全部闡明。

陳楓拿過掃了一眼，不禁暗自驚嘆。

就連花多少成本進多少貨，能賺多少錢，要幾個工人搬運零售，須支多少工錢，全都算得一清二楚，一下解了燃眉之急。

這主要是因為，陳楓在較早的時候，對這趟船能達到怎樣的目的沒有足夠的估計。

他覺得或許只能先走一趟，權當是首航探路，除了黃錦在司禮監籌備的物資，根本沒帶多少公款。

只是出發前，到沈煉的經歷司破格支取了三千兩，司禮監也提供的兩千兩銀鈔，合計五千兩左右。

修船改造的開銷倒是沈一石墊付，剩下也就在太倉州跟鎮海補充物資的時候花了一點，用于采購的銀兩大約四千多兩。

這點錢別說是換成頂級香料，即便全部換成花椒，花生，哪怕是米糧，稻谷，也不可能裝得滿這一船的貨艙。

這個情況十分尷尬…

不過公款雖不多，私款卻不少。

因為在楊金水身上，有兩千多兩黃金的私財，折算成白銀約兩萬兩。

陳楓也沒天真到不給楊金水一點好處就和他提私款公用。

但退一萬步講，即便楊金水身懷巨額銀票，沒有陳楓的點頭，多半也不能公船私用，拿公家船拉自己的貨賺價差。

而這，又是一種微妙的平衡。

當時間迫近中午。

陳楓應邀來到拍賣中心。

這次他沒有帶太多人，就連王氏叔侄都沒叫上，身旁只有楊金水和戚老爺子。

來到會場，陳楓差點笑出豬叫聲。

因為這個所謂的“拍賣行”，說穿了更像是一個做禮拜的婚禮教堂。

而且是個廢棄已久的教堂，其中一側墻體坍塌了一個大洞，墻洞的地面上生出樹藤，漸漸往教堂中心蔓延。

這種地方就好比內陸的破廟，其實能給三教九流一種安全感。

除了石像下的講臺，底下是一排排長條靠背椅，整齊擺開。

陳楓等人趕到會場，早已人聲鼎沸，像這種盛事，島上的個體戶，特產農人，流浪水手，還有無主船員都會靠過來。

每當上眼的船長拍下心儀材料，他們總是會第一時間上去恭喜道賀。

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

多數老板聽了吉利話，都會漏落著金沙細算賞了這些個叫花子。

別看他們出趟海能賺不少，其實這要命的活沒幾個愿意天天干。

因為大海上的變數實在太多。

有時突然掀起一陣浪涌，就能把個活生生的人給他變成一堆冰冷的撫恤金。

所以也別怪世道失業率高，而是眼高手低不肯就業的人太多。

當游手好閑的人多到一定程度，雙嶼港治安極不穩定，像是籠罩在陰云中。

為了適當解決這個問題，幾大話事人一合計，決定成立一個外海公會，找一個中立的人主持公會的事物。

必要時，可以組織一些拍賣會，就像這天舉辦的這場。

公會安排閑散船員，水手在一個制定的位置，如果有船長想要補充船員，由公會提供他們的身份信息。

譬如：姓甚名誰，何方人士，家中幾口，海齡幾年等。

有了公會擔保，外海船長們在招募時也能放心許多。

曾經有那么一段時間，大明的子民都以能上西洋炮艦為榮。

若能努力學些西洋方言，拼個幾年，就有一輩子享不盡的富貴。

陳楓因是首次出海，配備的東西比較多，根本不缺船員。

看到外場這些泥腿子交頭接耳，他目不斜視，徑自帶著楊金水和戚景通走了進去，只留下旁觀者不明所以。

“喂！這伙人哪來的？”

“不知道啊？先前沒見過…”

“嘶——那個白胡子老者，我總覺得很是眼熟，像是在哪兒見過，也不知道他們缺不缺海員，沒準我能去應征一下。”

“嘿嘿！你可拉倒吧！”

“就是就是，你家牛皮哪去了？還在天上飄著呢！”

“哈哈哈哈！”

在眾人的議論中，陳楓等人消失在廊道盡頭，只留下幾個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