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侍從的引領下，陳楓等人穿過巨大的幕布，眼前頓時一片明亮。

看來這里才是真正的拍賣會現場。

那是巨型的階梯廳，小小展臺被一片漆黑的環形座椅團團圍住。

陳楓不免有些詫異，心想先前看到明明是殘破的教堂，怎么才下了幾層階梯，就變得富麗堂皇起來了？

帶著疑惑穩步邁入。

會場里突然爆出一陣驚呼。

“女士們，先生們，老爺們，小姐們，眼下這件瓷器，乃是從南宋沉船里打撈起來的，距今已有三百多年的歷史。”

年輕的司儀微笑介紹著，突然將手揮向一旁，身披襲曼妙輕紗的赤足少女邁著輕盈的腳步，緩緩走出。

而她懷中，抱著一座精美的瓷器，待少女在燭火下站定，司儀接著說道：

“這是一只天青釉洗，已經藏家鑒定真偽，今日起拍，只需十兩，諸位大家，諸位賢達，有想收藏的，都可以出言競價！”

這時，引路侍從腳下遲滯，轉身往一處空位走了幾步，回身道：“幾位貴賓，可先在此處稍作休歇，待在下登閣稟報鄙主。”

陳楓一愣，身后楊金水揣著雙手越過身前，譏笑道：“貴主人架子倒是挺大。”

侍從苦笑著說：“實在沒有辦法，閣樓凈室內還有別的客人，幾位稍等片刻。”

陳楓全不在意對方的禮儀接待，而是全神貫注盯著展臺，尤其那身披曼妙輕紗的赤足少女，手上的宋代官窯。

像這種陶瓷，兩宋出產銷往民間，每個價格大約三四十文銅錢，畢竟其本質乃是一堆黏土批量燒制，真宗仁宗時期尚能換幾斗米糧，到了靖康雪恥階段，每斛稻谷需得一兩千錢，幾石糧食能換官窯陶瓷一車。

陶瓷的價格太賤，實在養不活工人，偏偏官窯里有大量工匠，一旦任由停擺，治下不知又要生出幾個水泊梁山。

無奈，南宋朝廷只得打造雙桅大船，揚帆出海將陶瓷運往波斯，以此來為國庫增加收益，一船滿艙通常能裝運十萬件瓷器，運到波斯能賣出十倍之數，要是直接送往不列顛群島，這易碎品恐怕五十倍都不止。

一代提督馬可波羅閣下就是受了精美瓷器的影響，才對我東土文明心想往之。

有道是：“既來之則安之”。

陳楓邊招呼戚老爺子找位置坐下，邊小聲請教著楊金水。

“古玩字畫我確實不懂，公公給掌掌眼，這玩意直多少錢？”

楊金水嘴角上揚，“如果確是真東西，內陸可得市銀三十兩，要是還能造些冷僻的故事，則能賣銀鈔上百兩，冷僻是為掩人耳目，故事的過程終歸是要曲折離奇些。”

“哈哈！”戚景通笑了笑，說道：“真沒想到，楊公子居然精通商賈之術。”

陳楓嘖嘖稱奇，嘆問道：“要能如此，將這陶瓷買回去，豈不是穩賺不賠？”

“兄弟莫不是忘了，此物起拍價就是十兩，幾輪競價就能漲到二十兩。”

楊金水搖了搖頭，接著說道：

“皆因二十多年前的宸濠之亂，如今古玩字畫并不十分景氣，若是天災頻發，引得方圓百里出過流民盜匪，古玩價格便要再砍一刀，屆時東西很可能砸手里，幾年轉出不去也是有可能的，即便退一萬步，吳中唐寅的字畫也不過二三十兩，還不需要編撰傳奇。”

陳楓聽罷，興致大減。

也就幾句話的閑談，侍從已回到陳楓面前，畢恭畢敬道：“幾位貴賓請隨我來，家主人請幾位登閣一敘。”

陳楓和楊金水率先起身跟了上去，戚景通緊隨其后，但腳下每邁一步都警惕著四周的環境，以免被人扒了值錢東西。

和底層的八方商旅三教九流略有不同，閣樓這處是個巨大的露臺。

露臺正前方，八字排開的兩道長梯側斜向下，陳楓跟隨侍從拾級而上，來到樓梯的中心平層，眼前便豁然開朗。

不免讓陳楓回想起剛到陳家老宅時的景象，那小小閣樓居然放著陳氏的列祖列宗，當然也可以叫作：“家族神明，”

至于眼前…

這座閣樓坐的都是什么神仙？

這是由四面屏風隔出的巨大空間，法雷爾爵士坐在正中，瑪利亞大公和另一個紅衣男子，那男的陳楓沒見過，位份像是比這公主殿下還要高貴幾分。

法雷爾見是陳楓等人，微笑著起身相迎道：“拍賣會場只是調劑，真正的交易會在這間閣樓里圓滿達成。”

紅衣男子跟著起身道：“幾位貴客聽說是許老大請來的對吧？”

陳楓和楊金水、戚景通分別對視一眼，皺眉道：“這位朋友又是何人？”

法雷爾爵士笑著介紹道：

“這位是以榭巴尼亞王國，屬加納利群島艦隊提督，佛朗西斯侯爵閣下，也是瑪利亞大公的臨時監護人。”

陳楓了然，微微扯了嘴角，近前幾步對那位提督閣下伸出了右手。

握手禮！

佛朗西斯侯爵略微有些驚訝。

看著這個比自己年輕三十多歲的年輕人，居然懂得西方人的握手禮？

果然年輕人都是與時俱進的一群。

佛朗西斯年紀大約五十出頭，滿臉絡腮胡子，笑起來憨厚可掬。

然而陳楓卻知道，一個能夠掌握一支艦隊的人，絕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即便是那陶天德提督，那股子冷血仿佛時刻都要外溢而出，即便先鋒大將戰死，也能冷靜地計算著得失。

坐在沙發上狂炫嶺南水果的小瑪利亞女大公見了陳楓，驚叫了一聲，然后噔噔噔地小跑來到近前，手上還拿著一枚撥好的青提給陳楓遞了過來。

陳楓有心取悅對方，左手拿過那枚荔枝，右手握住女孩的手反轉過來，單膝跪地，在她那手背上留下了深情一吻。

瑪利亞驚見眼前這一幕，嘴巴張得老大，饒是耳根盡赤，端得滿臉通紅。

佛朗西斯侯爵笑道：“真沒想到，你年紀輕輕，居然深諳我歐陸風俗。”

陳楓松開了女孩的手，重新站起身來，對佛朗西斯說道：

“提督大人客氣了，這次登島不為別的，只是為了和貴國坐生意，進購各種香料，丁香，迷迭，薄荷，肉桂，咖啡，葡萄美酒，當然也順道拿下兩味關鍵香料，至于具體事宜，由我這位楊兄弟負責。”

佛朗西斯侯爵瞳孔地震。

因為陳楓所說這些，幾乎是以榭巴尼亞的全部特產。

至于咖啡，那是一種植物。

盛產于赤道上的中等海拔國家。

這些國家中，剛好就有王國殖民屬地，王國擁有大量儲備，根本不值錢。

在過去，提督大人曾無數次想過把這些商品賣到大明，結果這么多年，都無法打開市場，稀缺香料也是零散售賣。

商人最大的遺憾，是無法惠及鄉里，提督閣下麾下庇護的商船賺盡天下價差，卻沒有一個金幣落到以榭巴尼亞人民的手中，為了生計，他們只能把手工業低價傾銷到殖民地，這是一個多么悲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