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的梆子聲在城墻根蕩出回響，阿狗盯著自己呼出的白氣在月光下凝成冰晶。膝蓋陷入雪地的刺痛讓他清醒，但“皇將“二字仍如附骨之疽般啃噬著神經。馬爺的披風掃過結冰的磚縫，留下幾道血線般的冰痕，像極了三年前狀元游街時，朱雀大街潑出的胭脂雪。

三品以上的朝臣跪在蟠龍柱下，鎏金地磚映出他們扭曲的倒影。刑部尚書陳瑜的笏板裂了道細縫，夾層里泛黃的紙片若隱若現，那是五年前被焚毀的承朝進士名錄，陳瑜陰冷地看向其中一個名字——沈承硯。伴著一句冷哼，隨手一捻那名錄頃刻化為湮粉。

“皇將三日后抵京。“國師指尖的蜘蛛蠱正在啃食奏折，墨跡混著蠱蟲唾液暈染開，“圣諭，南城需備三千童男女犒軍，著刑部協同辦理。“

老臣周衍的官靴碾過地磚縫隙，那里嵌著粒帶血的黍米：“上月河東道已獻八百，如今哪還有...“

“周大人慎言。“陳瑜突然抬頭，笏板裂縫正對國師咽喉，“朱雀大街凍斃的流民，剝皮制燭可抵半數。“他說這話時，袖中滑出半枚玉佩——正是王玦死時緊攥的那枚，內側“奴“字被血跡浸的不成樣子。

殿角的銅漏突然迸裂，水銀在地面匯成個“七“字。國師袖中蜘蛛蠱集體暴斃，化作金粉滲入地磚裂縫。眾人噤聲的剎那，陳瑜瞥見窗欞外閃過赤色鬃毛的殘影，檐角冰凌上凝著未干的血字：“漕運圖在奴七。“

雪芽拆開第七個黍米袋，指尖沾到的不是米粒，而是細碎的槐花粉。破廟里的流民正用灶灰涂抹孩童眉心，這是馬爺教他們的辟邪法——官軍的嗅尸犬最厭槐樹灰氣味。

“姐姐，含著這個過河。“小七遞來半塊硬餅，餅心裹著的糖紙被血漬浸透。雪芽就著月光細看，“壽“字糖霜正在融化，露出底下青紫色的“承“字。她突然想起那夜馬爺耳后烙印，殘缺的筆劃原是個“承“字。

墻角突然傳來壓抑的咳嗽。賣炭翁蜷在草席上，胸口潰爛的傷口里嵌著塊暖骨炭。“南門...柳樹...“他攥住雪芽的腕子，指甲縫里的金粉抹在她袖口，“漕船...咳...裝的是...“

破廟梁柱突然震顫，阿狗滿身是雪沖進來：“官軍封了南市！“他扯開衣襟，胸口用灶灰畫著歪扭的路線圖，“馬爺說，按這個走下水道！“

守將趙闊的陌刀在月光下泛著油般的光澤。當他擰動刀柄暗格時，風干的胎盤滾落在地——這是服用延年蠱的第九十九天，國師許諾的“不死身“就差這一味藥引。

“將軍！西側門有流民聚集！“

趙闊的獰笑凝在臉上。三百老弱跪在雪地里，高舉的《萬民乞命圖》刺得他眼眶生疼。絹布上的血字筆鋒遒勁，與三年前凌遲臺上那份《陳情表》如出一轍。他記得那日，沈承硯的脊骨被剔出時，血書上的“民“字還未干透。

“放箭！“陌刀劈開夜幕。

箭雨落下時，流民們突然掀開破襖。綁滿暖骨炭的身軀遇箭即燃，黍米香混著人油味驚得戰馬嘶鳴。趙闊在濃煙中瞥見個戴斗笠的身影，八石弓弦震響的剎那，他胯下戰馬突然人立而起——馬眼插著半截柳木，正是小七白日削的彈弓。

馬爺獨眼映著沖天的火光，手中漕運圖在月色下泛起磷光。阿狗喘著粗氣爬上鐘樓：“南城糧倉的米都換了槐花粉，但...“

“不夠。“馬爺撕開披風內襯，背上猙獰的傷疤竟組成活著的運河圖，“皇將的船隊載的不是兵甲。“他指尖劃過某條支流，那里標注著“貞和三年疫“。

雪芽踉蹌著撞開門框，衣領下蝴蝶刺青滲出血珠：“孩子們出紅疹了！和承朝瘟疫...“她戛然而止。馬爺琉璃般的左眼里，倒映出母親臨終的景象——暴雨中的草棚，潰爛的手臂在他掌心畫完“承“字最后一筆。

三更時分，黑帆船撞破運河冰層。術士腳邊的鐵籠里，女人腕上的翡翠鐲子刻著“奴七“。當馬爺的箭矢穿透鐵籠時，女人突然睜開空洞的雙眼——金線在她瞳孔游走的軌跡，與雪芽刺青下的血管完美重合。

“認識嗎？“術士的青銅面具裂開縫隙，露出燒傷的下頜，“你娘當年在教坊司接客時，可是唱著《承平調》害死我兄長。“

馬爺的弓弦第二次震響時，籠中女人突然哼起童謠。沙啞的調子穿過火海，南城千家萬戶的灶臺突然騰起青煙——槐花粉遇熱生成的毒霧，正順著漕運圖標注的支流蔓延。

護城河的冰層泛起胭脂色。流民們按黍米袋上的血字指引，將最后的槐花粉撒進官倉地窖。當皇將的精兵沖入南城時，三千口毒灶同時沸騰，百姓眼中第一次燃起比暖骨炭更灼熱的光。

馬爺站在鐘樓殘骸上，看著自己當年的狀元文章被折成紙鳶。火蝶從“民為貴“三字中振翅而出，撲向運河上密集的黑帆。他撫過左耳新刻的“七“字烙印，那里滲出的血珠落入運河，竟讓瘟疫般的赤潮開始消退。

“該收網了。“他望向皇宮方向，琉璃眼中映出陳瑜撕毀進士名錄的身影。那些飄散的紙屑落在金鑾殿地磚上，拼出個巨大的“承“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