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樓的檐角在暮色中滴著血水，跑堂阿四端著銅盆穿過長廊時，聽見后廚傳來剁骨聲。案板上的羊腿裹著層薄霜，屠夫老趙的刀卻懸在半空——砧板縫隙里卡著半片指甲，染著鳳仙花的蔻丹。

那是指甲的主人在三個時辰前還活著。阿四記得這個叫小杏的浣衣婢，她今晨蹲在后院井邊洗衣時，袖口滑落的手臂上布滿鞭痕。最觸目驚心的是右手無名指——整片指甲被生生掀開，露出粉色的嫩肉。

“說是偷了主子的胭脂。“廚娘往沸水里扔著人皮裹的暖骨炭，騰起的煙霧里帶著焦糊的奶香，“要我說，準是王公子新得的那個波斯玩意兒，專愛看人剝指甲。“

阿四低頭快步走過，銅盆里的化雪映出三樓窗紗上扭曲的人影。王玦的笑聲刺破暖閣，混著琵琶斷弦的顫音。

朱雀橋頭的早市飄著詭異的香氣。賣炊餅的老漢掀開蒸籠，露出的不是白面，而是摻了木屑的黍米團。每個團子上都用朱砂點著紅印，遠看倒像壽桃。

“兩個銅板，三個銅板...“梳著雙丫髻的小女娃蹲在攤前數石子，破襦裙下露出凍瘡累累的腳踝。她懷里抱著個陶罐，里頭泡著十來根枯黃的野蔥——這是她阿娘臨終前，用最后半碗血從官差手里換的。

“丫頭，給。“老漢偷偷塞給她半塊餅，餅心裹著朵干槐花，“昨兒馬爺路過時撒的，泡水喝能頂餓。“

女娃剛要道謝，橋洞下突然傳來鐵鏈聲。五個戴木枷的婦人被官差驅趕著走過，她們赤裸的腳掌在冰面上拖出血痕。最年輕的婦人腹部隆起，腕上拴著的布條寫著“偷糧七兩，充娠妓“。

“造孽啊...“賣炭翁用長鉗翻動著人皮炭，火星濺到旁邊乞丐的破碗里。那碗中盛的不是飯食，而是用槐樹皮熬的膠——昨夜凍死的更夫，今早就被剝皮制成了這筐炭。

兩個總角小兒蹲在炭筐后玩石子。大的那個突然捂住肚子：“阿毛，我好像看見太奶在招手...“

“快吃這個！“小的從懷里掏出個油紙包，里頭裹著黏糊糊的綠色漿汁，“西街張瞎子給的，說是觀音土拌槐花蜜。“

他們身后算命攤的布幌突然無風自動。張瞎子空洞的眼窩轉向金玉樓方向，龜甲在案上咔嗒作響：“赤馬過隙，尸香滿城...“

雪芽跪在波斯毯上為王玦斟酒時，嗅到他襟口傳來的腐乳香。那不是尋常醬味，而是用未足月胎盤腌制的“延年膏“。昨夜被拖去柴房的歌姬春桃，就是被生生剖出三個月的胎兒。

“手抖什么？“銀箸狠狠戳在蝴蝶刺青上，葡萄汁滲入新結的痂。雪芽垂眸望著瑪瑙酒樽，里頭浮著的槐花正在溶解，糖霜繪制的獨眼圖案化作血絲，纏住她倒影的脖頸。

屏風后傳來細碎的啜泣。新來的舞姬蕓娘正在梳妝，銅鏡里映出她頸后的青紫掐痕。梳頭婆子用銀篦刮著她的頭皮，篦齒間纏繞著幾縷帶血的長發——這是要送去煉丹房的“陰發“。

“忍著點。“婆子往她傷口抹著琥珀色藥膏，“王公子最愛看美人泣血的模樣。“

蕓娘顫抖著拈起胭脂筆，筆尖突然竄出只透明蜘蛛。她認得這是刑部的“朱砂蠱“，昨日親眼見得被拖走的琴師就是被這玩意鉆破耳膜。正要尖叫，窗外忽傳來馬嘶，那透明蜘蛛瞬間僵死成金粉。

阿狗蜷在廢宅梁上磨著豁口柴刀。底下五個流浪兒圍著火堆，用撿來的胭脂盒煮雪水。火堆里埋著個陶罐，咕嘟咕嘟冒著熱氣。

“今天輪到小七了。“最年長的男孩掀開罐蓋，渾濁的湯里浮著半只老鼠，“昨天二丫在官倉后墻根撿的。“

叫小七的女娃哆嗦著捧起陶片，突然從懷里掏出個布包：“我...我找到糖了...“染血的飴糖在火光下泛著詭異的光澤，每粒都用油紙裹著“壽“字。

梁上忽然落下個油紙包。阿狗抬頭只見斗笠邊緣殘影，打開是半袋黍米和染血的布條，歪扭寫著：“南門柳樹下。“

他們不知道，此刻南門柳樹正淌著血水。更夫老趙的無頭尸掛在枝頭，懷中揣著沒送出去的黍米袋——今晨他偷藏了半勺馬廄飼料，想給臨盆的兒媳補身子。

子時的梆子聲里，雪芽后背刺青突然灼痛。屏風上的《萬壽賦》墨跡化作枯手，攥住王玦的咽喉。樓外冰層轟然開裂，浮上來的童尸手握銀鈴，每個鈴鐺里鎖著粒發芽的黍米。

赤駒踏碎雕花窗時，雪芽看見斗笠下的獨眼閃過一絲笑意。她袖中的硬餅突然發燙，餅心滲出琥珀色漿汁——正是王玦每日服食的延年蠱藥。

當第一支火箭射穿琉璃燈時，雪芽終于讀懂老乞丐臨終的囈語：

“朱門宴，餓鬼咽，赤駒踏破胭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