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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紫禁城的黃昏
  • (英)莊士敦
  • 3344字
  • 2025-02-11 16:42:37

第一章 1898:戊戌風云

自19世紀以來,清王朝的權威江河日下。由于國內的叛亂,加上損失慘重的對外戰爭,皇權的基礎越來越不穩固,并且似乎拉開了國家“崩潰”的序幕。基于此,查爾斯·貝斯福爵士認為:以“崩潰”題名他那本1899年出版的著作再恰當不過。四年前,中國在毫無援助的處境下被打得慘敗,還被迫割讓臺灣,而對手是她一向看不起的島國日本。這當然不是第一次,所受的屈辱也遠未結束。雖然德、俄、法三個歐洲強國多次干預,日本帝國依然在三年之后強占了中國東北戰略要地遼東半島,撫順、大連兩個港口也在其中。當時,俄國假裝維持正義,威逼日本歸還中國的土地,卻因此得到更多中國領土,大幅度提升了在中國東北地區的軍事地位,從而控制了清王朝的“龍興之地”。1898年居住此地的英國商人認為,“就在眾目睽睽之下,這個地區實際上是被吞并了”。而一名上層英國傳教士則說,“除了名義之外,他與他的所有傳教士已經將東北看成俄國的了”。如果人們嘗試搞清楚中國東北問題的背景,就不應該忽略這些事實。中國沒有介入任何將俄國人驅出東北地區的行動,我們有理由相信,在1904年至1905年的“日俄戰爭”中,假如日本沒有擊敗俄國,那么今天不但遼東半島,整個東北地區都將徹頭徹尾地成為俄國的一個省[3]

但是,到了1898年底,中國喪失的領土遠不止臺灣和東北。就在這一年,西方列強掀起了對中國港口、沿海租界和“勢力范圍”爭奪的高潮。德國侵占了包括優良港口青島在內的膠州灣;英國把近300平方英里[4]的威海衛劃為租界,并當成殖民地霸占了32年;英國將與威海衛面積差不多的香港地區當成租界,租期為99年。法國以相同的方式,“租借”了廣東南部沿海的廣州灣。意大利試圖租借浙江的沿海港口,在中國的抵制下沒能得逞(此時墨索里尼還沒上臺),內閣因為沒能在這場瓜分盛宴中分得一杯羹而倒臺,中國人則為自己的大膽舉動感到非常吃驚。

最開始,西方列強認為可以輕而易舉地瓜分中國,而中國政府和人民不會有一絲的憤恨和抵抗,但他們很快明白這是錯的。于是,他們改變方式,將明目張膽的侵略變為“文化”滲透。很多以前不明白什么是愛國主義的中國人也慢慢地認識到,這個世界上除自己以外還有各個民族群體,彼此之間相互競爭、相互對抗。中華民族人口最多,如果加上屬國,其領土比其他任何民族的更為遼闊,盡管很多國家的人口和領土只是中國的二十分之一,但中國與它們相比,在世界上毫無影響力。

從那時到現在,中國人一直妄自尊大,他們始終不能接受已經全面落后于各國的事實。對西方人或日本人優于中國的論調,他們也是不可能接受的,而即便對這個民族最為了解的那些人,也覺得這一論調是荒謬的。他們拒絕承認這些,并不僅僅出于虛榮,而有更重要的原因。因此,那些受過教育、能獨立思考的中國人在對國家的實際狀況進行思索時,在將現狀與自己的合理設想進行比較時,注定要尋找為什么會產生這種狀況。這種尋找當然不是立足于自然法則,而是著眼于可以改變的環境與能夠糾正的錯誤,不然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費。不可避免地,中國誕生了改革派,并且分成了左右兩派。右派反對可能帶來災難的國體改變,主張漸進式的變革;左派試圖在全新的也就是讓國家獲得拯救的基礎上,徹底建立全新的國家體制。他們認識到,清王朝已經僵化、腐朽、墮落,毫無挽救的希望,只要它存在一天,就無法完成國家體制的重建。

在19世紀90年代,康有為無疑是中國維新改革最杰出的代表。依據他的籍貫,追隨者們稱他為“南海”。由于他無限忠誠于皇帝,應該算為中間派。他在1898年給皇帝上了一份奏折,直接導致著名而短暫的“百日維新”。在掌控國家命運的當權者中的大多數看來,他是王朝最危險的極端分子。康有為的著作,滿是對正統的說教,還有“備受國人尊敬”的上層人物和清朝官僚體制的厭惡。因此,人們常把他和他的著作與歐洲中世紀的異教徒和巫術作比,或者比為當下歐洲人憎恨的共產主義和法西斯主義。說一個不合適的比喻,康有為可以算作1898年中國的“革命黨帶頭人”。雖然他的理念畢生并未改變多少,但似乎逃不出某種定數,短短十五年過去,他就被時代拋棄,被人們譏嘲為“死硬派”和頑固派。在不同的時代和地域,無論是宗教、社會還是政治領域,改革者都遭遇了同樣的命運[5]

早在康有為的“歪理邪說”被推薦給光緒皇帝之前,他在廣東家鄉就很有名氣了。他滿懷激情地鼓吹政治和社會改革,并大膽而極富創新地詮釋儒家經典。與引領“古文學派”的章太炎相對,他成為“今文學派”的領袖。然而,他一直效忠皇帝,因此始終虔誠而忠實地尊崇孔子,并將他推崇為中華文明的精神鼻祖。于是,1898年大批熱情好學的弟子會集在他的周圍,是很正常不過的事情。他是青年人的導師和鼓動者,聲名從廣東迅速遠播整個中國。他的教學活動引起了部分達官顯貴的重視,這些人在國家具有一定的影響力和威望,如湖南巡撫陳寶箴、翰林學士許景澄(還擔任監察御史)、皇帝的老師翁同龢。

翁同龢,江蘇常熟人,是當代著名學者。1856年,他首次參加三年一屆的科舉考試便高中狀元,實現了所有學子無法實現的夢想;那以后仕途一直順利,曾經擔任戶部尚書、大學士以及京師同文館(新建于北京的語言學院)的總教習。他既是學者,又是詩人和書法家,在中國傳統學者眼里,他一脈傳承了劉墉的文化精髓,而后者是18世紀乾隆時代的文壇領軍人物。翁同龢的學者生涯在擔任帝師時達到頂峰,他在這個榮耀的職位上經歷了同治、宣統兩代皇帝。

翁同龢雖然是儒學大家和頂級的舊式學者,但思想豁達而開明,對康有為的論述抱有極大的興趣。他與陳寶箴、許景澄等比較投合的朋友商議之后,于風云際會的1898年初向皇帝推薦了康有為,還討論了他改革綱領的一些主要觀點。對翁同龢來說,此事無須經過層層審批,雖然此時光緒皇帝快滿三十,已不再修學,但帝師這個職位有很多終生特權,私下覲見皇帝便是其中之一。此外,帝師可以對皇帝坦陳思想,不受到君臣禮儀的限制。這一點引來其他官員的艷羨,畢竟禮儀的繁簡意味著與皇帝關系的親密程度。

翁同龢身居要職,給皇帝介紹康有為政治觀點一事本身就非常引人關注。一方面,此事生動地表現了翁同龢的性格,他已經摒棄了嫉妒的陋習(這一陋習在中國朝官中長期存在,其他國家也概莫能外),并且已經完全擺脫了舊知識分子的迂腐和保守。另一方面,此事也反映出皇帝并非像某些人說的那樣無能和昏庸,那些不過是為賺取人們廉價同情而憑空杜撰的。實際上,與宮廷里的任何人包括皇太后相比,翁同龢對皇帝的性格和能力更為了解;假如他明知皇帝對康有為的改革計劃無法理解也不愿意實施,就絕對不會與皇帝商討此事,因為這樣做毫無意義。

1898年春天,康有為在第一次被接見時,就對年輕的皇帝印象深刻。多年以后,我有機會多次與康有為聊起當年的事情,他對光緒皇帝唯有充滿敬仰的贊頌。如果當時滿懷改革激情的他發現皇帝和支持者不具備一定的才智、愛國心和誠摯精神,他就會加入另外一支不斷壯大的隊伍—那些人確信皇室氣數已盡,清王朝已經成為中國前進道路上必須清除的絆腳石。即便康有為曾經有這樣的想法,但在面見皇帝后馬上拋棄干凈。因為他觀察到,皇帝不止對維新運動表示支持和同情,還渴望成為運動的領導者,并且已經做了一些準備。

有時候,康有為也被人當成皇帝的老師,但他從未當過帝師,連覲見的機會也很少。不過在難得的一次覲見時,他得到一項皇帝授予的特權,可以不經過官府層層審核直接將奏折呈送皇上。康有為因這一特權感激涕零。1898年因“百日維新”被記入史冊,在這年夏天,康有為的奏折催生了一系列著名的改革法令。當時,少數自由思想家對這些法令感到吃驚和興奮,廣大的保守勢力則大為震撼,進而開始激烈地反對。

人們通常批判地看待康有為的改革計劃和與之相關詔令,說它們構思草率,與中國當時的政治和社會生活無法調和,與中華文明的傳統產生沖突。這些批評也有其正確性,但它們似乎更適合隨后的那次嘗試—試圖在中國引進西方議會民主—它比這次改革更強有力,也更倉促而毫無準備。到了晚年以后,康有為也承認他的有些設想是錯的。比如,舍棄中國傳統服飾而穿西服,那樣的后果是毀掉中國的絲綢工業。然而他的大多數計劃和進行的辯論,都有其科學性與合理性。康有為和光緒皇帝為夢想的新中國建設付出的努力最終失敗,并非夢想本身不合理或不可能實現,而是其他一些原因,它們與個人性格與智力關系不大。相關原因,下面的章節將會論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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