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來，處理考核的事務，孤鴻悲對阮執事可謂是恭恭敬敬，雖然稱其為“姑娘”，白芷若已知阮清清與師尊在地位身份的差異。

光是執事身份，就讓她不敢松懈。

這些陸影不知，只當是跟好姐姐開了個玩笑，提了個小小要求。

陸影卻道：“我的要求便是，阮姑……姑讓我公正地通過考核。”

他嘴一快，習慣性的就要稱阮清清為「阮姑娘」，還好反應及時，順勢就改口稱為姑姑。

多了分套近乎的嫌疑，也失了該有的敬重。

孤鴻悲和白芷若師徒二人再次為陸影感到心驚，生怕抬眼就見到他化為一捧塵土，作為綠蔭的養料，成為「死去活來又死去」的傳奇。

見阮清清嘴角一抽，似要黑臉，卻點頭道：“平等確為我宗所求，那你說，要如何？”

她聽得出陸影差點失語，雖然及時改口，也聽得她心頭不快，只是緊了緊玉齒牙關。

陸影這廝愈發荒唐，七日跨了兩番境界，莫不是連禮數都落在寒潭里了？

昔日在合歡殿前與女侍交談尚要垂眸避嫌，如今膽子倒肥了不少，沒大沒小。

四十年便達凝丹巔峰的她，成金丹一品，自然是被這些老魔頭稱為“姑娘”，實際上她面容不過雙十年紀，一聲姑姑倒顯得色衰不少。

陸影見一切如常，便說出請求：

“我通過考核，那意味著我同組的成員也應該如常通過考核。

若是摒退二人，只有我入了外門，考核又如何算平等？豈不是讓世人笑話，九大宗門里堂堂合歡宗，宗規卻如兒戲。”

說到最后，他還把自己身份的事情抬出去講理，重重地點在“兒戲”二字。

阮清清聽來，陸影所言確有道理，雖然她不在意宗門那些言論的真真假假，但對于陸影隱藏身份而言，確實應該如此。

“我會令這位長老張榜澄明，如何說，屆時可由你自行書寫……”說完她便隨意坐在竹椅上，示意陸影繼續說下去。

陸影眼看目的達成，剩下的事情倒還不急。

雖然陸影小時候沒吃過奇趣蛋。

但此時，三個愿望，也沒必要一次滿足……

“其他的……暫且不論，眼下我需要下山，將沐巧曼與季泊霄帶回。”陸影意味明確，實際上就是要把沐巧曼給尋來。

作為前世的卑微職員，秉承著淋過雨就把人接回家……不是，就幫人打傘的原則，必須守住自己事業的紅花。

“此事準了，屆時你要下山，便由孤鴻長老在一旁護送，免得再生事端，本座在督峰也能幫周旋一二，算他亡羊補牢，有勝于無。”說到最后話鋒一轉，落到了孤鴻悲的身上。

“多謝執事大人！”陸影重重答謝。

孤鴻悲倒像變了個人，看事態緩和，忽地就成了熱心腸。

“咳咳，老夫倒是恰有閑時，屆時陪小輩走一趟便是。”

說罷，便將那杯晾涼的茶一飲而盡。

……

陸影從劍峰下到雜塵峰。

才知高山仰止是什么感覺，因為他被白芷若用飛劍帶下山時，想吐的感覺，只有仰起頭才能止住。

白芷若見他沉重的樣子，完全不懂“暈機”是什么感覺，只當他在思考，就匆匆告別。

日落。

陸影來到巧工坊。

望著緊閉的雙門，這本就沒牌匾的小作坊，門上貼著“休沐”二字。

對門綺羅軒的小娘子恰要關門，見陸影失魂落魄的站著，倒是驚疑：“陸坊主？”

陸影扭過頭，這是綺羅軒的年輕雜役，豆蔻年紀，是真正的稍有修煉，練氣一層。

“是我，不過現在不是坊主了。”

小娘子扶著肩上的竹籃，也沉默了一會，又想起什么：“那個，有一位長老來尋你，說是……床壞了。”

“他是不是腰上綁著酒葫蘆？”

“是。”

“多謝。”

……

陸影來到了原來給沐巧曼暫住的居室，不出所料空空如也，隱隱可見巧曼生活過的痕跡。

比如，那些亂糟糟的雕刻件，被她擺得整整齊齊，光潔锃亮。

陸影摩挲著擺件，順手納入了儲物袋。

只是一場考核，沐巧曼不僅為自己受了傷，還沒過考核，被丁柳那畜生逼走。

陸影心中莫名酸楚，他給了巧曼從良的機會，可命運好像又把她送了回去。

倒是曹德盛那白眼狼還進了外門……

“她應該還在山下附近吧？倒是不知道她會不會到別的宗門，她的資質……”

如此想，陸影又不由自主地倒在床上，在寒潭中沒有時間觀念，出了圖卷倒也平靜不下來，心中煩悶。

思來想去，又往劍鋒行去。

……

醉仙城。

孤鴻悲心有怨氣。

陸影大晚上的在劍鋒大喊大叫，見人就說找孤鴻悲長老，找到他身前時道了一句：

“長老，帶我去山下勾欄。”

便到了此處。

感受到腹內的翻涌，陸影第二次無保護起飛，還好有白芷若作為空乘的第一次，這次只是稍有不適……

他乘著孤鴻悲的飛劍，像墜機且毫無安全措施一般，俯沖了不知多久，才到了最近的這座附屬城池。

踏在坊間石板路，陸影感受到濃濃的煙火氣，身邊老頭倒是不太滿意。

“你這小輩，在阮姑娘面前說了一截子話，卻要老夫帶去風俗之地？老夫可不熟絡。”孤鴻悲這老頭倒是有趣，能伸能縮，跟龜仙一般。

陸影見他那副只站腳助威，不積極施行的樣子，看著繁華街景，也不知往何處尋去。

一位錦衣玉服，看似富家公子之人途徑。

陸影便上前請教：“這位道友，你可知附近有名的勾欄在何處？”

那人謙謙君子模樣，倒也不吝賜教：“從此處去，一路向西，應有盡有。”

說完還拍拍陸影弓起作揖的手肘，一副男人都懂的眼神。

“多謝。”

陸影道謝，回頭望了望身邊的孤鴻悲，他才不緊不慢的來到身側，一副老神仙的清高模樣。

隨著陸影一路向西。

見了第一家，稍稍簡陋，名為“抱月樓”，像是在哪聽過似的。

“二位客官，您里邊兒請！咱這勾欄各種精彩的玩意兒應有盡有，您來了準保能盡興，我們姑娘們也百里挑一，琴棋書畫，模樣那叫一個水靈！”喊堂的見二人駐足，即刻介紹起來。

給陸影說得心頭癢癢，三步并做兩步，想瞧瞧這大明的瑰麗文化。

邁了幾步，卻見身側空空，那稍有童顏的孤鴻老頭卻抱著劍靠在一邊，不再跟來。

陸影顧不得那些，找人心切，進了小樓。

剛踏入勾欄，絲竹之音便如潮水般涌來。

琵琶聲清脆利落，二胡悠悠嗚咽，一高一低，明暗交替，樂器的光影在燭火的搖曳下晃動，整個勾欄被暖黃的色調籠罩。

環顧四周，勾欄內雕梁畫棟，紅燈高懸。

木質的桌椅整齊擺放，桌上還殘留著些許酒水的痕跡，彌漫著一種紙醉金迷又略帶神秘的氛圍。

但讓陸影詫異的是，這里頭，女子確實才藝超群，只可惜，相貌還是平平。

正規場所？

怪不得孤鴻長老不來。

“你們這可有一位會彈琵琶，年紀不過雙十的女子？她稍有修煉，有練氣五層境界。”

那老鴇聽來，思慮片刻才道：“我們這彈琵琶的僅有二位，年齡卻不相符。且修煉的小先生，我樓鎮不住，卻也沒有……”

陸影悻悻離去，第一次體驗沒有想象中刺激。

孤鴻悲見他出來，便抱著劍先行。

……

二人再次駐足。

陸影看著“紅塵渡”這曖昧的名字，感覺應該來對地方了，但又感覺不對。

自己這是來找人的。

“孤鴻長老？”陸影試探性地問了問。

孤鴻悲回過神，仿佛那神往的模樣是他的第二人格，繼續抱著劍，倚在一邊。

“行吧，孤鴻長老也不行啊，怪不得之前沒來巧工坊買床，倒是龐長老一周來了兩次……”

“胡說！老夫當年……”孤鴻悲話到一半，又收了回去。

陸影便獨自入了這“紅塵渡”的勾欄。

剛跨進勾欄那扇厚重的木門，喧鬧聲便裹挾著一股暖氣撲面。

無人喊堂，倒是有一年輕女子相隨，在身邊靜聽差遣。

檀木的香氣、酒水的馥郁和脂粉的甜香交織在一起，鉆進鼻腔，讓人瞬間清醒又有些微醺。

場內絲竹管弦音色起伏，竹笛的聲音清亮，古箏呼應，聲聲弦響。

“客官，不可——”

“有何不可？你是紅倌人，有什么使不得的，小爺大把靈石，倒看看你這小女子，有哪琢磨不透？”

熱鬧的氛圍渲染得愈發濃烈。

陸影抬眼望去，勾欄內布置得極為奢華。頭頂的琉璃吊燈灑下柔和的光，照在雕花木窗上，映出精美的花鳥圖案。

四周墻壁上掛著字畫，筆墨間透著古韻，圖案中鴛鴦相戲，有一幅女子出浴圖，畫師神筆，叫人看得胸中燥熱。

心中矛盾。

陸影又不太希望在此處見到巧曼。

“我尋人，此處可有一位會彈琵琶，年紀不過雙十的女子？稍有修煉，有練氣五層境界……”陸影同一旁隨行的女子道。

那女子卻搖搖頭，湊到陸影耳邊：

“修仙的小先生，我們這是有，但最多不過練氣二層，再高倒是讓客官不得盡興了……而且如此年輕的練氣五層女子，又怎會不往圣宗而去？”

聞言陸影輕嘆一氣，莫名有些慶幸。

臺下的賓客們推杯換盞，歡聲笑語不斷，他稍一環視，卻是發現了熟悉身影。

大廳里，八仙桌和雕花太師椅整齊排列，其中一張桌上擺滿了珍饈美饌和美酒佳釀，男子身側倚著兩袖映粉的美娘子。

背影瞧來，二人頗為曖昧。

舞臺上，輕紗幔帳隨風輕搖，幾位女子正起舞。女子們身著月白色錦緞長裙，裙擺繡著淡藍色的流云花紋，隨著舞動，仿佛得見云霧流動。

陸影行到桌前站定，倒把那人嚇了一大跳。

“陸、陸影？”

季泊霄見了陸影，頭腦紛亂，最后才道：“你……你沒死？”

“看來很滋潤啊，想來也不需要入外門。”

“怎么會？！”季泊霄聽聞恍然，若不是有女子鎮壓于懷，定是要站起來。

陸影見自己突兀站著，也在一旁坐下，就有小娘子衣袂翻飛，款款而來，就要扶在臂肘之上。

那柔軟才沾衣襟，陸影便示意那女子散去，心境不對，倒是紛擾。

“師兄，節哀吧……”

陸影聽見季泊霄所言，再配合他那打量的目光，氣不打一處來。

“我真沒事！”

莫不是全宗上下都覺得他不行了？

連這下山的小胖子都這么說。

“沐巧曼呢，你有見到？”

“她受傷后修養了幾天，我早下山來了。”

“看得出來你很急。”陸影瞟了瞟季泊霄，那女子正捏著剝好的荔枝，塞到他嘴里。

季泊霄嘴里攪個不停，嘰里咕嚕說不清楚，陸影不愿再扯，起身就要離去。

一個老鴇得聽聞先前隨行女子所告，在陸影離去的路上，便將其攔下。

“仙師所尋的女子，老娘有所聽聞。”

陸影即刻駐足，投去目光，那老鴇將他引至門邊一處靜謐，才緩緩道來：

“但若是從此處尋去，尋到天明，那清倌角妓都謝了客，仙師也未必得見。”

陸影自然是明事理的人，摸出幾塊靈石，又再問老鴇：“我有事尋那位女子，可有信息？”

“大抵是有，只是……”

陸影見狀又添了數枚，那老鴇才寬袖覆來，收去靈石，提起扇子掩過其面，湊到陸影耳際：“這位道友有所不知，豆蔻之上，未達桃李之年的仙師女子，如今便只有忘川宮了……”

老鴇說完，退開幾步已然不再言語，陸影這才道謝離去，心頭沉重。

看來不是個簡單之處。

前腳剛跨出門檻，卻聽見身后有個漢子快步行出：“孤鴻上仙，許久未見，今天怎么樣也得到里邊坐坐。”

陸影詫異。

我怎么聽他說不熟絡來著？

孤鴻悲冷著臉對那人擺擺手，那人也識趣的悻悻離去。

“孤鴻長老，是有什么故事？”

“你不必知曉。”孤鴻悲一副吃癟模樣，在小輩面前言行不一，心中窘迫，冷著臉卻沒表現出來。

陸影：“那孤鴻長老可知忘川宮？”

孤鴻悲深深地看了陸影一眼，也不想讓陸影再帶著他似個沒頭蒼蠅亂轉。

“老夫知道。”

“只是……你尋的那女子若是在忘川宮，倒不是簡單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