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桂王府別院，燭火搖曳。

“殿下，真、真沒了……”

小丫鬟悅兒漲紅了臉，哆哆嗦嗦從胸口摳出最后三枚銅錢。

銅板砸在黃花梨桌面上發(fā)出脆響，她一副被榨干了的模樣，可憐兮兮地道：“連奴婢給娘親攢的棺材本都在這兒了。“

朱明盯著案幾上零散的銀角銅錢，眉目間透露出些許無奈。

他怎么也沒想到，自己一個堂堂郡王帶著丫鬟翻箱倒柜，連夜壺底都敲了三遍，竟然只能湊出三百多兩銀子。

方才回府途中，他還特意繞道米鋪，了解衡州的物價。

一石米在一兩銀子左右。

按“每日半升米，幼者三分之一”的標(biāo)準(zhǔn)施粥，賑濟(jì)一千災(zāi)民，一天需要五石的糧食，也就是五兩銀子。

一個月就是一百五十兩，兩個月就是三百兩。

換句話說，他手上的銀子，別說購置房產(chǎn)，招兵買馬，就連賑濟(jì)災(zāi)民都未必夠用。

案上燭火忽地爆了個燈花。

朱明望著跳動的火苗，忽地品出幾分崇禎帝的苦楚。

“看來想要挽救大明，頭等要務(wù)還得是掙錢！”

作為一名資深的明末小說愛好者，如何利用穿越者的優(yōu)勢在短期內(nèi)積累財富，對朱明而言，并不是什么難事。

就郡王這個身份而言，最穩(wěn)妥的莫過于囤糧。

崇禎七年雖因流寇四起糧價微漲，湖廣尚算太平。

然而不出兩年，赤地千里的旱災(zāi)將席卷北國，屆時流民如潮，糧價騰貴！

可是囤糧也需要本錢，更遑論他還得留足軍糧儲備。

除此之外，玻璃、香水、白糖、肥皂也能掙到銀子。

但一是需要成本技術(shù)，二是需要生產(chǎn)時間，同樣不適合作為第一桶金。

思來想去，朱明決定做回他大學(xué)時的老本行——碼字。

“悅兒！給本王研墨！”

……

數(shù)日后。

衡州城西，書坊。

“公子，這話本...當(dāng)真是您朋友所著？”

劉掌柜枯瘦的手指死死扣住《神雕俠侶》殘卷，指節(jié)都泛了青白。

案頭茶湯早已凝了層冷霜，他渾然不覺長須沾了墨汁，喉結(jié)上下滾動間，眼珠幾乎要黏在書稿上。

朱明屈指敲了敲黃花梨木案，青玉扳指磕出清越聲響：“劉掌柜既已看完三章，該聊聊潤筆費了。”

他玄色錦袍上的暗金云紋在暮色里忽明忽暗，驚得掌柜袖中預(yù)備打發(fā)窮書生的碎銀又往深處藏了藏。

“公子開個價？”

老狐貍堆起滿臉褶子，拇指反復(fù)摩挲著殘稿毛邊。

“二百兩，現(xiàn)銀結(jié)清。”

“咳咳！”

掌柜險些被自己口水嗆著。

“唐解元的《九美圖》才當(dāng)了一百八十兩！公子莫不是把老夫當(dāng)錢莊使喚？”

“既然如此，本公子再去墨軒齋問問。”

朱明嗤笑一聲，廣袖帶風(fēng)就要去奪書稿。

“且慢！公子容我思忖片刻！”

掌柜緊緊攥住書稿，活像個護(hù)崽的老母雞，泛黃的紙頁在他掌心簌簌作響，倒比祠堂里的族譜還金貴三分。

眼見少年真要起身，他咬碎后槽牙擠出句：“一百五十兩！”

“二百。”

朱明眼皮都不抬。

老掌柜腮幫子直抖，目光在朱明腰間羊脂玉佩和案頭書稿間來回逡巡。

他早知這少年非富即貴，不好對付，卻沒想到如此難纏。

糾結(jié)許久，他忽地抄起冷茶灌了滿口，茶沫子濺在賬本上。

“二百兩！但要立字據(jù)，后續(xù)章節(jié)十日內(nèi)送來！”

“好說。”

朱明微微頷首，面露笑意。

見交易達(dá)成，掌柜招呼伙計去取銀子和筆墨，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看向朱明。

“不知公子可否透個底兒，那趁人之危的尹志平究竟得手沒有？”

告訴你了，斷章還有什么意義？

朱明指尖抵著茶盞輕旋，盞底在黃花梨木上磨出吱呀輕響。

“這個先不著急。”

說著袖袍一抖，三摞書稿拍在案上震起浮塵。

“這是我那朋友的另外幾部作品，潤筆費同樣是二百兩，請掌柜過目。”

還有？

掌柜微微一愣，下意識地看向案幾，就見上好的稿紙龍飛鳳舞地寫著幾行大字——《鹿鼎記》、《聊齋志異》、《射雕英雄傳》。

“兩百兩銀子的潤筆費，莫說是衡州，便是放眼整個大明，那也是前所未有，一部神雕俠侶已是……”

掌柜嘴上嚷著，眼睛卻粘在《鹿鼎記》開篇的“揚州瘦馬”四字上拔不下來。

“看完再議。”

朱明截住話頭，順手掀開窗邊竹簾，西斜的日頭漏進(jìn)來，正照在掌柜抽搐的腮幫上。

“……”

掌柜不相信神雕俠侶這般精彩的話本，一下子能冒出三部。

但也沒有駁朱明的面子，拿起稿紙看了起來。

“妙！妙啊！”

半個時辰后，掌柜拍案震得茶盞亂跳，兩眼泛著血絲追問：“那韋爵爺究竟納了幾房美妾？”

“……”

朱明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指尖沾著茶水在案上畫圈，待對方急得頸后滲出油汗，才悠悠道：“劉掌柜是聰明人。”

老成的模樣，怎么也不像個少年郎。

掌柜見狀，回過神來，盯著案頭三部書稿，喉結(jié)上下滾動似吞了秤砣。

平心而論，就這話本的精彩程度，若能拿下它的獨家版權(quán)，兩百兩銀子并不算貴。

只是一口氣拿出這么多的現(xiàn)銀，就算他是衡州最大的書商，也有些壓力。

又是半炷香的時間，他終于下定決心，看向朱明，咬牙道：“六百兩現(xiàn)銀！但在下有個不情之請，還望公子答應(yīng)！”

“講。”

朱明抿了口茶水，漫不經(jīng)心地道。

“公子那位朋友才華橫溢，世所罕見，在下想要結(jié)識一番，不知公子可否代為引薦？”

“不巧。”

朱明臉上露出遺憾之色，惋惜道：“我那朋友上月夜登南岳，一不小心失足落崖，摔死了。”

“……”

掌柜嘴巴微張，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好一會才緩過神，回道：“在下明白了。”

他本來還想繞過眼前這個難纏的貴公子，直接和那書生接觸，資助他多寫幾部話本，如今看來是沒這個可能了。

“不過……”

朱明撣了撣錦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塵，話鋒一轉(zhuǎn)。

“他還有許多話本的稿子放在本公子這里，等過段時間，本公子整理一番，差人給你送來，價格嘛……好商量。”

掌柜聞言，面露欣喜之色，拱手道：“那就有勞公子了。”

“好說。”

一炷香后。

朱明跨出門檻，候在巷口的悅兒忙舉著狐裘迎上，卻見自家主子將銀錠拋起又接住，碎金似的夕陽在指縫間流淌。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殿下和往常不太一樣，卻又說不出哪點兒不同。

“殿……公子，咱們接下來去哪兒？”

悅兒將狐裘披在朱明的身上，聲音清脆悅耳。

朱明惦著銀袋，眉梢上挑。

“走，去城東糧鋪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