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護儀綠光在午夜病房游弋，蘇硯清用指甲在墻壁刻下第37道劃痕。住院部消毒水味滲入石膏裂縫，在她左腿打上潮濕的烙印。窗外櫻花樹影婆娑，像極了舞臺幕布垂落的瞬間。

“該換紗布了。“沈知遙端著托盤推門而入，腕間醫用腕帶露出抽血后的淤青。他摘下眼鏡擦拭的動作比往常遲緩，白大褂領口別著褪色的櫻花標本。

蘇硯清縮進被子里數心跳，石膏上的涂鴉在月光下泛著磷光——那是江逾白用熒光筆畫的琴鍵，每個黑鍵都標著手術日期。昨夜他翻窗進來時帶著雨水的腥氣，說這是“獻給朱麗葉的安眠曲“。

“他在天臺燒教科書。“沈知遙突然開口，鑷子夾著棉球擦過她膝蓋結痂的傷，“說要把醫療倫理課燒給天堂的教授。“

蘇硯清摸到枕下的金屬盒，里面裝滿江逾白塞進來的奇怪禮物：帶血漬的琴譜、生銹的手術鉗、還有半管凝固的草莓口紅。昨夜他咬開唇膏涂抹她石膏時，說這是“從我媽梳妝臺偷的遺物“。

疼痛突然從心臟輻射到指尖。沈知遙握住她抽搐的手腕，聽診器滑入病號服領口。金屬觸感讓蘇硯清想起舞臺聚光燈的灼熱，那天江逾白在她耳邊呢喃的“活體移植“，此刻化作聽診器里紊亂的雜音。

“你在發燒。“沈知遙調快輸液速度，透明藥液折射出他眼下的青黑，“凌晨三點有雷暴，記得關窗。“

病房重歸寂靜時，蘇硯清摸向床底的詩集。書頁間夾著林小棠偷拍的解剖室照片——沈知遙站在冷藏柜前，手中捧著的器官保存箱貼著江逾白的名字。日期是去年雨季，她第一次排異反應昏迷的那天。

雨點砸窗的瞬間，江逾白帶著水汽翻上窗臺。他校服浸透雨水，懷里抱著被淋濕的三花貓：“三月想你了。“貓爪按在監護儀按鈕上，警報聲驚亮廊燈。

“你瘋了？“蘇硯清用石膏腿踹他，“這是七樓！“

江逾白笑著吐出嘴里的玫瑰莖，花瓣粘在她手背針孔處：“沈知遙在樓下守夜，像條忠犬。“他突然掀開襯衫下擺，腰腹縫合線在閃電中宛如蜈蚣，“要不要猜猜這里原本裝著什么？“

雷聲吞沒了監護儀的尖叫。蘇硯清在雪亮電光中看見他掏出的玻璃瓶——福爾馬林泡著半枚心臟組織，標簽上她名字的縮寫與江逾白母親的病歷號重疊。

“去年他偷走我的活檢樣本。“江逾白將瓶子系在她床頭，“說要做成櫻花標本送你當生日禮。“

暴雨沖刷著記憶的泥沼。蘇硯清想起沈知遙書柜里的標本集，每朵櫻花都標注著經緯度坐標。去年生日他送的那朵來自京都仁和寺，現在想來正是江逾白母親忌日那天采摘的。

“為什么告訴我這些？“她攥緊輸液管，藥液逆流進血管激起寒意。

江逾白忽然將三月塞進她被窩，貓爪按在她心口：“因為你的心跳在說謊。“他指尖劃過石膏上的琴鍵涂鴉，“每次提到沈知遙，頻率就和他手術刀劃開皮肉的節奏同步。“

凌晨查房的護士撞見這場面時，蘇硯清正把草莓口紅抹在江逾白鎖骨疤痕上。手電筒光束切割著雨幕，沈知遙的白大褂出現在門縫陰影里，醫用托盤中的鎮定劑泛著冷光。

“患者需要休息。“他的聲音比藥液更冰涼。

江逾白吹著口哨走向窗口，突然轉身拋出個銀色U盤：“紀念品。“他舔去唇邊雨水，“你父親手術室的監控記錄。“

沈知遙接住U盤的動作像抓住毒蛇，金屬外殼在他掌心烙出紅痕。蘇硯清望著兩人對峙的剪影，突然看清他們鏡面般的姿態——江逾白扶窗框的右手與沈知遙握筆的左手，在墻上投出相同的陰影。

暴雨在黎明前停歇。蘇硯清拆開石膏夾層，里面藏著江逾白塞的紙條：“今夜解剖室，給你看真正的星星。“字跡旁畫著歪扭的星圖，標注處是她移植手術那天的星空坐標。

沈知遙來送早餐時，她正對著窗玻璃哈氣畫心電圖。豆漿在保溫杯里晃出漣漪，他忽然抓住她畫線的手指：“別去。“

“你監視我？“蘇硯清甩開手，水霧勾勒的心電圖在晨光中蒸發。

沈知遙的白大褂口袋里掉出藥瓶，標簽被撕去一半。他彎腰撿拾時露出后頸的針孔，排列成北斗七星的形狀：“十年前我就在準備這場手術。“藥片撒落一地，“從皮膚到骨髓。“

黃昏時分，蘇硯清搖著輪椅溜進醫學樓。電梯鏡面映出她病號服下的櫻花手鏈，每片花瓣都刻著沈知遙測量的心跳數據。解剖室冷氣鉆進石膏縫隙，江逾白站在標本柜前，舉著某瓶器官的手勢像持紅酒杯。

“歡迎來到真相陳列館。“他擰開投影儀開關，星空瞬間鋪滿天花板，“這是你手術那晚的銀河。“

蘇硯清在旋轉的星圖中看見熟悉的光點。沈知遙高中天文社的觀測記錄顯示，那顆被命名為“SYQ-0317“的小行星軌道，與她心電圖上的異常波段完全吻合。

“他用十年時間把你變成天體。“江逾白按下遙控器，屏幕閃現出沈知遙的日記照片，“而我是軌道上偏離的彗星。“

最后一張照片讓蘇硯清停止呼吸——泛黃的日記頁上畫著兩個相連的心臟解剖圖，供體姓名處寫著江逾白母親的名字，受體欄卻是沈知遙的字跡。日期顯示在移植手術前三個月。

“想不到吧？“江逾白的聲音混著標本柜制冷機的嗡鳴，“最初預定接受這顆心臟的，是他自己。“

夜風撞開解剖室的門，沈知遙立在月光與冷氣交織的漩渦中。他手中的手術刀映著星圖光斑，白大褂染著不知是誰的血跡：“你果然在這里。“

蘇硯清轉動輪椅后退，撞翻裝著眼球標本的玻璃罐。江逾白大笑著踢開滾動的罐子，從柜頂抱下布滿灰塵的紙箱——那是校慶時失蹤的醫療檔案，封條上沈父的簽名已褪成淡紅。

“要不要玩拆盲盒？“他撕開膠帶，“我賭里面裝著......“

沈知遙突然揮拳砸向消防警報器。噴淋系統啟動的瞬間，蘇硯清在滂沱水幕中看見兩人扭打的身影。江逾白扯破沈知遙的領口，藏在衣內的吊墜赫然是她丟失的櫻花手鏈零件；沈知遙掰開江逾白的手指，掌紋間紋著與她心電圖相同的波形。

水流沖開紙箱時，蘇硯清撈起飄過的照片。七歲的她躺在轉運床上，隔壁手術臺赫然是正在輸血的沈知遙。他們手腕系著同款監護儀，而玻璃窗外趴著滿臉淚痕的小江逾白。

警報聲吞沒了所有質問。蘇硯清在滑落的輪椅中仰望旋轉的星圖，那些被沈知遙珍藏的光年之外的星光，此刻都化作扎入血管的玻璃碎片。當保安的腳步聲逼近時，江逾白將她拽進標本柜后的暗格，沈知遙的白大褂蓋住兩人交疊的呼吸。

在福爾馬林刺鼻的黑暗中，蘇硯清聽見兩顆心臟在耳邊跳動。一顆帶著別人的記憶，一顆浸滿少年的私心，而她的胸腔早已分不清哪聲震顫屬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