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85章 計行周密

鄴城東市的絲綢莊里,三架青帷馬車正將新染的絳色綢緞卸下。郭圖負手立在階前,看著繡娘們將布料展開細查。

夕陽將綢面上的金線云紋映得熠熠生輝,他伸手撫過緞面時,忽然聽見身后傳來清脆的玉玨相擊聲。

“文則倒是清閑。”郭嘉斜倚著門框,腰間綴著的青玉組佩隨著動作微微搖晃。

望著滿院華彩笑道:“前日剛送來二十斛明珠,今日又是百匹蜀錦,潁川宗老們當真把留存的好貨都搬來了。”

本是同族的太原郭氏也紛紛送來賀禮,郭圖轉身時,正見兩名侍女捧著漆盒匆匆而過,盒中羊脂玉雕的合歡花在暮色中泛著溫潤的光。

他抬手示意管事繼續清點,引著郭嘉往偏廳走:“太原王氏何等門第,若不把場面做足,倒顯得我們潁川郭氏小氣了。”

說話間,廊下懸掛的青銅雁魚燈次第亮起,將壁上新繪的《桃夭》圖映得鮮活欲動。鄴城東郊的郭氏別院已全然變了模樣。

十二扇朱漆大門盡數敞開,門釘上的金箔在晨光中灼灼生輝。來自潁川的五十駕牛車正卸下最后一批禮器,青銅蟠螭紋酒樽與錯金銀壺在青石階前排成蜿蜒長龍。

郭氏族老站在滴水檐下,手中竹簡記載著:“犀角象牙五十對,夜光璧十二枚,五銖錢三萬貫......”

辛評小心擦拭著青銅冰鑒上的露水,抬頭對正在懸掛彩絳的荀諶嘆道:“當年文若娶陳氏女時,潁川諸姓送的賀禮加起來,怕也不及今日半數。”

忽然門外傳來環佩叮當,太原王氏和祁縣王氏的車隊已到,王蓋玄色深衣上的銀線黼紋在晨風中流轉如水。

由于王允在長安政務繁忙,未能親自到場,由兒子王蓋、王景、王定等代為出席。

郭嘉立在庭院西側的梧桐樹下,看著王凌攙扶族中女眷下車。這位司徒王允的侄兒不過弱冠之年,眉宇間卻已有了幾分廟堂氣度。

當王凌的目光掃過廊下成箱的玉器時,郭嘉注意到他腰間佩著的金錯刀——那是并州豪族特有的形制。

“久聞奉孝兄高名,今日得見,方知何為朗月入懷。”王凌趨步上前長揖及地,起身時袖中飄出縷縷沉水香。

他指著正在與辛毗寒暄的王景笑道:“叔父在長安常說,若能得潁川英才相助,何愁蛾賊不滅?”

說著從侍從手中接過漆盒,掀開時露出半卷竹簡:“這是前日剛得的《孫臏兵法》殘卷,還望奉孝兄笑納。”

鄴城的春色被絳紅綢緞染得更濃。城北校場臨時搭建的三層禮臺上,二十八面繡著“郭”字的玄色旌旗在風中獵獵作響。

郭嘉斜倚在觀禮臺的朱漆欄桿上,看著校場外蜿蜒數里的送嫁隊伍,忽然想起昨日在城郊見到的情形——

祈縣王氏的嫁妝車隊足足用了九十九輛雙轅軺車,每輛車上都摞著三尺高的漆木箱籠。

禮臺下的喧嘩聲突然高漲。荀諶帶著潁川子弟魚貫而入,辛評指揮著仆役將三十六個鎏金酒樽擺上禮案。

郭嘉瞥見審配站在西側廊柱的陰影里,手中竹簡半卷,目光卻始終停留在王氏兩家的席位上。

王凌忽然壓低聲音:“并州最近不太平。上月匈奴左賢王的游騎過了雁門關。”他說這話時,手指蘸著茶水在案幾上畫出一道蜿蜒的曲線,

禮樂聲恰在此時響起。八十一面建鼓同時擂動,震得禮臺檐角的銅鈴叮咚作響。郭圖的身影出現在禮臺最高處,玄色禮服上金線繡著的云雷紋在陽光下泛起流彩。

郭嘉看著這位同族兄弟向四方賓客作揖,忽然想起月前在魚池河畔,郭圖說起要娶祁縣王氏女時眼中閃爍的鋒芒。

“吉時到——”太常寺來的禮官拖著長調。

郭嘉注意到袁紹親自捧著青銅匜走向禮臺中央,這位冀州新主今日特意在梁冠上多綴了兩顆東珠。

當王蓋之女戴著九樹花釵從帷帳后轉出時,觀禮席間響起此起彼伏的抽氣聲——新娘身后跟著十二名捧著竹簡的侍女,每卷簡牘上都烙著王氏的龜鈕印。

“這是《周官》六典的手抄本。”王凌的聲音帶著世家子弟特有的矜持,“家叔父說,既結秦晉之好,當以禮經為聘。”

郭嘉斜倚在朱漆廊柱上,看著正廳內新郎官郭圖手執玉圭向長輩行禮。內心是由衷的欣慰,看著曾經的青年褪去了往日輕狂,玄色纁裳下擺的金線云紋隨著動作泛起漣漪。

“奉孝啊。”許攸特有的沙啞嗓音在耳畔響起,帶著些許醺意。他今日特意換了嶄新的月白深衣,腰間玉組佩卻仍歪斜著,倒像是刻意要保留幾分名士風流的做派。

“你也得趕快成家了,不能只立業呀。”他說著舉起犀角杯,琥珀色的杜康酒在杯中微微蕩漾。

郭嘉將手中的青玉酒樽轉了個方向,讓檐角垂落的夕照在樽身上折射出粼粼波光。

“子遠兄教訓的是。”他微微欠身,鴉青色廣袖掃過廊下新鋪的竹席,“待袁公平定北疆,自當效仿公則賢弟。”這話說得滴水不漏,卻讓許攸瞇起了眼睛。

郭嘉的指尖在袖中輕顫。此刻內心卻是浮現出對往日的胭脂俗粉充滿不屑。相知佳人難得的道理他是自然知曉。

當新娘舉起雕著饕餮紋的玉匜時,遠處傳來戰馬的嘶鳴,一隊玄甲騎兵正護送著新的賀禮駛入校場。

“那是高元才的人。”王凌忽然輕笑,“方才聽他家仆從說,上月又納了第三房妾室,竟是從江東尋來的美人。”

郭嘉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正看見麻子臉的高干解下腰間環首刀遞給侍從,鑲著紅寶石的刀鞘在陽光下刺得人睜不開眼。

“這等風流恐怕奉孝也趕不上啊。”許攸忽然撫掌大笑,眼角細紋里藏著幾分促狹。他故意提高聲調,引得水榭那邊的高干都抬頭望來。幾個年輕子弟已經憋不住笑,又礙于禮數不敢放肆,只能以袖掩面。

禮樂聲漸入高潮。六十四名樂工奏起《鹿鳴》,郭圖與新娘各執一段五色絲帶走向禮臺中央。

郭嘉端起已經涼透的茶湯,在氤氳的水汽中看見審配終于放下竹簡,正與逢紀低聲說著什么。而荀諶不知何時站到了袁紹身側,手中捧著寫滿賀詞的木牘。

郭圖頭戴三梁進賢冠,深紅色婚服上的玄色十二章紋隨著步伐若隱若現。新娘的翟衣在十二盞連枝燈映照下泛著幽藍光澤,蔽膝上的金線翟鳥隨著蓮步輕移,恍如振翅欲飛。

當兩人執起五色纓絡時,郭嘉瞥見荀諶袖中滑落的龜甲——那是前日卜得的吉兆。

正廳內忽然爆發出一陣歡呼。原來新人正在行合巹禮,郭圖手持剖開的匏瓜,與新娘各執一半仰頭飲酒。匏瓜苦酒,象征著同甘共苦的誓言。

當新人共飲合巹酒時,王氏的陪嫁隊伍突然掀開所有箱籠。三百箱明珠美玉在春日下流光溢彩,最引人注目的卻是十口包銅木箱——里面整整齊齊碼著并州各郡的田契地冊。

郭嘉聽見身后傳來杯盞墜地的脆響,轉頭看見辛毗失手打翻了酒樽,琥珀色的液體正順著青石磚的縫隙滲入地底。

鄴城的秋日宴席上絲竹聲漸歇,長安城司徒府中的銅漏正滴下第三更的雨水。

王允望著檐角連綿的雨簾,青瓷茶盞里的明前茶已涼透。案幾上攤開的密報被燭火映得發黃,窗縫里透進的夜風掀起絹帛一角,露出“董卓”二字。

“司徒大人,詔書到了。”長隨捧著朱漆木盒躬身而入,盒蓋開啟時,金線繡制的蟒紋在燭光里游動。

王允展開黃麻紙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顫抖,墨跡里“溫侯”二字像兩柄淬毒的匕首。窗外雷聲滾過朱雀大街,驚起巡夜禁軍的鐵甲碰撞聲。

士孫瑞踏著積水進來時,正看見王允將詔書擲入炭盆。

火舌卷上絲綢的瞬間,這位尚書仆射疾步上前搶出詔書,火星在他掌心燎出血泡。

“明公糊涂!”他壓著嗓子將詔書按在案上,

王允的銀須在夜風里顫動:“老夫若受此封賞,與那西涼屠夫有何分別?”

話音未落,窗外突然傳來鐵靴踏水的聲響,兩人同時噤聲。直到巡夜的西涼兵舉著火把走遠,士孫瑞才湊近低語:

“夫執謙守約,存乎其時。公與董太師并位俱封,而獨崇高節,豈和光之道邪?”

燭淚啪地炸開,士孫瑞的影子在墻上拉成扭曲的長蛇。王允的指節扣在檀木案幾上泛白。

檐下雨滴串成珠簾,恍惚間他看見初平元年的血雨,董卓的狼騎踏碎雒陽城門,少帝的哀鳴被馬蹄碾碎。炭盆里爆出火星,映得詔書上的金印忽明忽暗。

“取筆墨來。”老司徒終于開口時,窗外的雨聲更急了。他提筆在回執上勾去三千戶,朱砂印泥按下的瞬間,尚書臺值夜的更鼓恰好敲響。

士孫瑞長舒一口氣,卻見王允將筆擲入筆洗,墨色在清水里綻開如夜梟展翅。

燭火在青銅朱雀燈盞上跳動,將三個人的影子投射在繪著二十八星宿的墻壁上。楊瓚用銀針挑亮燈芯,火光映出案幾上攤開的洛陽城防圖。

“這是今早從郿塢送來的。”士孫瑞指尖劃過圖上朱筆標注的崗哨,“每夜戌時換防,西涼兵與并州兵各守半城。”

他忽然壓低聲音,“呂布昨日又鞭笞了三個親衛。”王允撫須的手頓住。

油燈爆出個燈花,在他眼底投下跳動的陰影:“呂布性子暴烈,但赤兔馬終究要配上金鞍。”

他說著從袖中取出半塊玉玨放在圖上,“并州方面傳來消息,丁原舊部...”急促的叩門聲打斷密談。老仆王忠捧著漆盒躬身而入:

“冀州來的急件。”盒中兩封書信,火漆上分別印著王氏家徽與潁川郭氏族徽。

王允先展開繪著祥云紋的信箋,看到郭圖婚禮的排場描述,嘴角終于露出些許笑意。

但當第二封信的竹紋暗記映入眼簾,他猛地站起,衣袖帶翻了案上茶盞。他端起越窯青瓷茶盞,看著浮沫在茶湯里打著旋。

鄴城郭府送來的武夷巖茶正散發著松煙香,這是半月前郭嘉特意命人快馬加鞭送來的貢品。

壓在盒底的素帛突然滑落,王允俯身拾起時,瞳孔微微一縮。帛書上的字跡龍飛鳳舞,正是郭嘉特有的連筆:

“......自長安往鄴之商隊,載赤霄劍三十柄,魚鱗甲二百領,另有穎川房所煉五石散十斛......聞徐榮將軍鎮守潼關......”

信中說明了一批長安的重要貨物將要出發,不僅有珍寶貨物,仙丹藥寶,還有一批武器輜重,非常重要,希望能得到王允的幫助,請徐榮將軍代為護送。

郭嘉其實對此早有圖謀,每當回想起史書上記載著董卓死后,徐榮受司徒王允的命令與胡軫率軍迎戰李傕、郭汜,于新豐之戰被擊敗,戰死亂軍之中的舊事。郭嘉就嘆息不己,只能出此下策,讓徐榮遠離這個混亂的長安。

“文先且看。”他將信紙推向士孫瑞。待他看完后倒吸冷氣“郭奉孝好大的手筆!這些軍械足夠裝備一曲部眾。”

王允指尖劃過“仙丹藥寶”四字,腦海浮現出郭家與王家的親家之好,想到郭嘉的生意就是自己的生意。

老司徒撫須笑道:“潁川郭氏欲借徐將軍虎威護送商隊,此事......”他故意拖長語調,目光掃過在座諸公。

光祿大夫種拂會意接話:“自黃巾亂后,郭氏商路遍通十三州,去歲涼州平叛的軍糧有三成出自他家。”

暮鼓聲穿透窗欞時,王允已站在董卓的相國府前。鎏金銅燈將回廊照得亮如白晝,他整了整絳紗袍,聽見內室傳來胡姬的銀鈴聲。董卓正倚在白虎皮榻上,西域葡萄酒染紅了他花白的虬髯。

“相國請看。”王允呈上禮單時,特意讓鎏金錯銀的匣蓋反射燭光。

董卓瞇起眼睛,看著清單上“南海珊瑚樹一對”“于闐玉璧十雙”的字樣,喉結上下滾動。

當看到“仙方殘卷”時,這個殘暴的梟雄竟坐直了身子——去年郭嘉送來的仙丹方,可比宮里方士煉的強上百倍。

“徐榮!”董卓的吼聲震得梁上灰塵簌簌落下。廊下立即傳來鐵靴踏地的聲響,玄甲將軍按劍而入,兜鍪下的面容如刀削斧鑿。

王允注意到他腰間新換的玉帶鉤,正是上月郭府送來的和田青玉雕螭紋樣。

五更梆子響過,長安十二門次第開啟。徐榮騎著烏云踏雪立在金光門外,看著蜿蜒如龍的商隊。

最前頭的二十輛輜車以鐵皮包輪,車轍入土三寸;中間三十六架牛車蒙著油布,隱約可見長矛的輪廓;殿后的騾馬馱著貼封條的檀木箱,藥香隔著三重絹布都能聞到。

“將軍,這是通關文牒。”郭府管事奉上象牙符節,徐榮指尖拂過上面“潁川郭氏”的陰刻篆文。

他想起三日前郭嘉密信中那句“潼關以東,仰仗將軍”,突然勒馬回頭:“傳令!前哨放出二十里,遇流民格殺勿論!”

朝陽躍出驪山時,商隊已消失在潼關漫天的黃塵中。

王允站在城闕上遠眺,微風掀起他玄色官袍的廣袖。貼身侍衛捧來溫好的醴酒,被他擺手屏退——

此刻他仿佛聞到鄴城郭府婚宴上的椒柏酒香,看到郭嘉在觥籌交錯間向他舉杯致意。

主站蜘蛛池模板: 扎赉特旗| 桓仁| 澄江县| 成武县| 荔波县| 夏河县| 天镇县| 吕梁市| 东光县| 林口县| 泰兴市| 胶南市| 浦江县| 青浦区| 彰武县| 天镇县| 泸定县| 无为县| 朝阳区| 林芝县| 武平县| 河北省| 丰顺县| 贞丰县| 云霄县| 裕民县| 丽水市| 吐鲁番市| 项城市| 古田县| 天峨县| 什邡市| 正定县| 句容市| 云霄县| 阳东县| 保山市| 江油市| 沛县| 晋江市| 德安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