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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深謀遠慮

仲夏蟬鳴格外聒噪,潁川郭氏府邸的朱漆大門前,十余輛裝飾著各色家徽的馬車將青石路堵得水泄不通。

門房老仆擦拭著額頭的汗珠,望著那些捧著禮盒的士族子弟,不禁想起幾年前門可羅雀的慘淡光景。

潁川同鄉趙家和其他士族紛紛登門上訪,想要拿到收購洛陽郭家產業的機會,郭嘉順水人情,當即應允。

“潁川陳氏家主到——”

“河內司馬氏少公子到——”

隨著司閽悠長的報門聲,郭嘉端坐在正廳的紫檀木憑幾上,指尖輕輕摩挲著汝窯天青盞的冰裂紋。

透過繚繞的沉香煙霧望去,那些故作從容的士族們仿佛成了提線木偶,連他們腰間玉玨相擊的脆響都像是精心編排的韻律。

“主公,趙氏車駕已過銅駝街。”

戲志才踩著麂皮靴踏過青石磚,玄色廣袖里滑出一卷竹簡,“這是各世家遞來的拜帖,太原王氏欲以三座鹽井換城東三間藥鋪。”

郭嘉接過竹簡卻不展開,目光落在庭院西側正在操練的虎賁衛。

典韋赤著上身揮動雙戟,古銅色肌肉在烈日下泛著油光,許褚的九環刀劈開空氣時帶起尖銳嘯聲。

“今日又有三家遞了拜帖。”

戲志才捧著竹簡,腰間掛著新制的鐵算盤。

“告訴王氏,城東藥鋪昨日已被陳留衛氏定下了。”

郭嘉抿了口苦丁茶,喉間泛起熟悉的澀味,“倒是城南兩間臨著洛水的糧倉......”

話音未落,前庭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公子,趙府的車駕已至東角門。”

護衛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鐵甲摩擦聲由遠及近。這位護衛統領立在廊下,蓑衣上的雨水正順著玄鐵甲片往下淌。

郭嘉眼底掠過精芒,將茶盞輕輕擱在青玉鎮紙上:“讓郭總管帶人先去賬房候著。”

他起身整理衣襟,月白色蜀錦深衣上的暗銀云紋在燭光中若隱若現。場面是要拿捏的,面子是要死裝的。

廊外雨聲漸急,卻蓋不住前廳傳來的嘈雜人聲——自半月前放出要變賣洛陽產業的風聲,潁川各世家派來的說客幾乎踏破門檻。

話音未落,門外突然傳來典韋洪鐘般的嗓門:“趙家郎君到!”

身著月白深衣的趙儼跨過門檻,身后跟著兩位家仆抬著漆木禮箱。

他腰間玉佩穗子打結的樣式,正是少年時在潁川書院讀書時流行的式樣。

轉過九曲回廊,遠遠望見趙儼立在滴水檐下。

這位昔日的潁川神童如今裹著半舊的鴉青大氅,正望著檐角垂落的雨簾出神。

郭嘉指尖微頓,茶盞邊緣凝著的水珠墜在石案上,濺開半朵墨梅。

隔著三重月洞門,趙儼青衫玉帶的身影正被管家引著穿過回廊,腰間佩的錯金螭紋劍璏在日頭下閃著細碎金光。

郭嘉起身時廣袖帶翻茶盞,琥珀色茶湯在青石板上蜿蜒成河。

“奉孝!”趙儼遠遠便拱手作揖,廣袖翻飛間露出內襯的云雷紋

帶起腰間玉佩叮咚,清癯的面容上浮起苦笑:“奉孝兄,今日又要勞你破費了。”

“伯然兄說笑了。”郭嘉笑著擺手,示意典韋將人引入內室。

鎏金錯銀的銅雀燈映著兩人身影,在青磚地上拖出搖曳的暗影。

侍者奉上茶點時,趙儼的手指在酸枝木案幾上敲出急促的節奏,這是他們少年時辯論天下大勢才會有的小動作。

“家父遣我來......”話到一半卻哽在喉頭,耳尖泛起的薄紅泄露了窘迫。

這個在史書中曹魏的治世能臣,此刻不過是個被迫與摯友談生意的世家子。

書房內沉香裊裊,郭嘉展開輿圖時,趙儼注意到他指尖有長期握筆留下的繭子——這具身體原主留下的痕跡,正被穿越者精心改造成合乎邏輯的模樣。

輿圖上朱砂標注的產業星羅棋布,恰似棋盤上蓄勢待發的棋子。

“這是洛陽十二處商鋪的地契。”郭嘉將漆盒推向趙儼,盒中帛書上的朱砂印鑒鮮艷欲滴,“按市價七成折算,明日便可交割。”

郭嘉看著這位許久未見的老朋友也是非常熱情,將負責記賬的郭氏總管引給趙家,當即就同意了這樁買賣。

趙儼執文書的手忽然頓住,羊皮卷軸上密密麻麻的賬目讓他瞳孔微縮:

“城南三處鋪子也在其中?去年黃巾作亂時,這些可都是能生金蛋的母雞。”

他抬頭時,正對上郭嘉似笑非笑的眼神,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

“城南這三間藥鋪,就當賀令尊五十大壽的薄禮。”

郭嘉突然將輿圖推過去,羊皮卷軸撞翻了青銅朱雀燈臺。

跳動的火光里,他看見趙儼瞳孔驟縮——那三間藥鋪正卡在趙氏商隊進出洛陽的咽喉要道。

郭嘉拉著趙儼走到一旁,看著這位從小便名冠鄉里,但唯獨就愛和自己來討論天下大事的神童朋友一來自己就滿心歡喜。

嘿嘿嘿。

庭院里刻意擺放的十二面云雷紋銅鏡將暑氣折射成細碎光斑,照得跪坐在西廂的趙家管事們額角滲出細汗。

趙儼捧著茶盞的手微微發顫。他當然知道這位總角之交的手段:

去年黃巾作亂時,正是郭嘉以“平定流民”為名,將潁川十七縣的藥鋪盡數收入囊中。

如今屏風后若隱若現的族徽,與當年那些被“義軍”焚毀的商號何其相似。

當趙儼顫抖著手摸向懷中地契時,郭嘉突然按住他手腕。

趙儼猛地抬頭,正撞進那雙藏著千年智慧的眼眸。

“伯然可知董仲穎昨日宴會時,席間摔了多少玉杯?”

不等回答,郭嘉指尖劃過輿圖上皇宮的位置:

“十七個。十七個玉杯碎在未央宮階前。”

他忽然壓低聲音,吐息掃過趙儼耳畔,“趙氏若要全身而退,當效法狡兔。”

郭嘉揮手讓總管退下,銅漏的滴答聲里,趙儼額角沁出汗珠。

窗外傳來操練部曲的呼喝,三百重甲踏得地面微震。

“伯然可知洛陽米價幾何?”

郭嘉忽然開口,指尖蘸了茶水在案上畫圈,“上月斗米三十錢,今晨已至五十。”

青銅獸首香爐升起裊裊青煙,將滿室檀香氤氳成淡紫色的霧靄。

郭嘉披著月白錦袍斜倚憑幾,修長手指摩挲著汝窯青瓷茶盞,目光卻始終盯著對面侃侃而談的青年。

案上《鹽鐵論》竹簡半卷,正被穿堂風撥動發出細碎的沙沙聲。

趙儼作為穎川四大名士之一,熟讀經史,精明強干。豈能不知其中的利害?

趙儼猛地抬頭,眼中精光乍現:“西涼軍強購戰馬,市面流通的五銖錢比去年多出三倍。”

他手指無意識地在膝頭敲擊,那是少時辯論養成的習慣,“但真正推高物價的,還是是洛陽十三家豪族聯手吃進房產地契——他們在逼董卓的部將無處置業。”

“奉孝且看這洛陽米價。”趙儼將手中絹帛鋪展在紫檀案上,指尖點在墨跡未干的數字:

“這米價還在上漲,可市面上的貨船并未減少,糧倉也未見空虛。”

他忽然起身推開雕花木窗,指著遠處洛水碼頭林立的風帆,“那些滿載糧草的商船,分明都在各世家私庫里來回周轉。”

“董仲穎以為收買何進舊部就能立足洛陽?”

趙儼突然轉身,袖中滑出一卷書又說道:

“當年孝靈皇帝時,段颎率西涼軍平定羌亂何等威風,最終卻被宦官王甫構陷自盡。前車之鑒猶在眼前!”

他翻開泛黃的書頁,指尖重重戳在段紀明列傳上,“西涼豪強與洛陽士族,從來就是油與水。”

窗外蟬鳴忽然尖銳起來,郭嘉瞥見典韋魁梧的身影在廊下閃過,知道是許褚帶著新收的并州鐵匠來報。

但他仍保持著慵懶的坐姿,示意趙儼繼續說下去。

“如今各世家表面上爭相購置田產商鋪,實則暗通款曲。”

趙儼從懷中掏出五枚銅錢擺成梅花狀,“弘農楊氏買下西市三十間鋪面,次日就轉手給河內司馬氏。潁川荀氏收購的漕運船只,昨夜半數停進了陳留衛氏的私港。”

他突然將五枚銅錢疊成一柱,“這是在給董卓織一張蛛網啊。”

郭嘉的茶盞停在唇邊。

此刻看著眼前這個沒落士族的代表,不懂后代經濟模型的古人,竟能通過市井傳聞拼湊出真相,不禁暗嘆東漢士族的政治智慧。

茶水在紫檀木案上蜿蜒成河,郭嘉注視著逐漸被浸濕的銅錢。

他知道趙儼的分析完全正確,歷史上董卓確實被士族經濟戰逼得走投無路。

董卓代表西涼豪強,必然不會被洛陽士族接納,如今價格抬升其實也是洛陽士族背后推動,想要排擠西涼的勢力買入。

現如今洛陽士族齊心合力收購洛陽產業,為的就是不讓董卓立足。

這也是為什么各個大家爭先前來收購郭氏在洛陽的產業。

即使不運營,轉手就能高價賣給洛陽世家們,無論怎么說都是大賺一筆錢,還能大撈一筆政治資本。

但作為穿越者,他更清楚那些峨冠博帶的世家大族,終究低估了武夫掀桌的破壞力。

郭嘉突然起身推開北窗,讓正午的烈日直射進來。十二面銅鏡同時轉向,刺目的光斑恰巧落在庭院中幾株蔫萎的牡丹上:

“子然兄可曾注意?這洛陽城里的牡丹,今年開得格外艷烈。”

“花開得艷,是因為...”趙儼聲音發澀。

“因為根須早已腐爛。”郭嘉說道。

郭嘉撫摸著窗欞上新雕的饕餮紋,“就像這洛陽城,表面金玉滿堂,實則地動山搖。”

他突然轉身,袖中滑出一枚特制的郭氏商隊紙票,錢孔處赫然刻著細小的“郭”字。

“子然可記得潁川書院后山的白檀?”郭嘉突然問道。

當年我們常在那棵百年古樹下辯論,趙儼總說樹根深入巖縫方得參天之姿。

此刻他眼神閃爍,郭嘉繼續道:“如今洛陽看似繁華,實則如朽木雕花。董仲穎...”

郭嘉頓了頓,改用稱呼:“董卓那西涼莽夫,不過是在朽木上澆油縱火。”

“伯然兄。”

郭嘉忽然抬眸,琥珀色瞳孔里映著跳動的燭火,他指尖蘸了茶水,在案幾上畫了個圈。

“洛陽就像這茶湯,看著澄澈,底下可沉著董卓二十萬西涼兵的鐵甲。”

“伯然兄可曾想過...”

郭嘉忽然用銀簪撥亮燭芯,躍動的火光在他眉宇間投下陰影,“當狼發覺掉進陷阱時,第一反應是什么?”

趙儼正要回答,卻被郭嘉抬手制止。窗外傳來典韋壓低嗓音的呵斥,接著是重物墜地的悶響。

“狼會咬斷自己的腿。”

郭嘉蘸著茶水在案上畫出洛陽城廓,“然后拖著血淋淋的殘軀,把整個獵場燒成白地。”

他指尖劃過西北角的谷門,“當年項羽火燒咸陽宮,可曾考慮過那些奇珍異寶?”

趙儼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看見郭嘉在“谷門”旁寫了個“董”字,又在“南宮”位置畫了團火焰。

這個動作讓他想起去年在太學見過的西域商人,那些胡商講述草原故事時,也喜歡用葡萄酒在羊皮上勾畫。

“奉孝是說...”

趙儼的聲音突然干澀起來,“董卓會效仿楚霸王?可洛陽是光武皇帝龍興之地,他怎敢...”

“正因為是光武龍興之地。”

郭嘉突然起身推開所有窗戶,夏夜的熱風裹挾著遠處平樂觀的鐘聲涌進來。

“當士族用兩百年的禮法織成羅網,董卓這種邊陲武夫,只會用兩百斤的火油來破局。”

趙儼渾身劇震,下意識地環顧四周。

樂進適時帶著巡夜衛隊經過,鐵靴踏地的聲響掩蓋了我們的對話。

郭嘉伸手替他拂去肩頭落花,壓低聲音:

“不出三載,此間必成焦土。伯然若信我,今日所購產業,當速速轉手兗州。”

月光爬上飛檐時,趙儼的馬車消失在長街盡頭。

郭嘉轉身望著庭院中堆積如山的禮箱,突然輕笑出聲。

戲志才捧著新制的鐵券文書趨前,郭嘉卻在搖曳的燭火中,看見了自己映在青銅鏡中的倒影——廣袖深衣下,那個歷史學博士的靈魂,正在這個亂世悄然矗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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