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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糧市崢嶸

陽光斜照在洛陽東市青石板上,郭記藥鋪的銅鈴在風中叮當作響。

掌柜老胡將算盤撥得噼啪響,抬頭時正瞧見三輛滿載麻袋的馬車碾過石板路。

“郭氏商隊這月第三趟了。”他捋著山羊胡對學徒嘀咕,“自打董太師入京,這些世家倒是活泛起來了?!?

話音未落,街角傳來馬蹄聲。二十余名西涼騎兵踏塵而來,當先者玄甲紅袍,正是徐榮。

老胡忙不迭將曬藥的竹匾往檐下收,卻見那隊騎兵在糧車前堪堪勒馬,分毫未碰翻路邊貨攤。

“徐將軍又來巡市了?”賣炊餅的王婆子遞上兩個熱餅,“剛出爐的,將軍嘗嘗?”

徐榮擺手推辭,目光掃過一旁駛過馬車上“潁川郭氏”的徽記。

此時太尉府后園,楊彪正用銀匙攪動青瓷碗中的冰鎮梅湯。

池中錦鯉爭食,攪碎一池倒影?!敖袢占Z價幾何?”他漫不經心地問。

“回老爺,粟米已升至一石五百錢。”管家躬身

楊彪輕笑一聲,銀匙在碗沿敲出清響。池畔柳蔭里轉出個錦衣青年,正是袁術:

“弘農楊氏、汝南袁氏、清河崔氏、潁川荀氏,四家糧倉已囤粟百萬石。只等秋風起...”

忽有急促腳步聲傳來。袁隗拄著鳩杖踏入月洞門,蒼老聲音里帶著寒意:

“今日朝會,董卓要重開糧倉平抑糧價?!?

楊彪手中梅湯泛起漣漪。袁術猛地折扇擊掌:

“老匹夫倒是懂些食貨!可惜洛陽存糧不過十萬石...”

他忽然噤聲,眾人目光齊齊望向東南天際。烏云正從邙山方向滾滾而來。

三日后暴雨傾盆,洛水暴漲沖毀漕運碼頭。

洛陽西市的糧商們突然換上了描金朱漆的新匾額。

往日里沾著粟米碎屑的麻布幌子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繡著各家家紋的錦緞旗幡,在寒風中獵獵作響宛如招魂幡。

“昨日還五十錢一斗的粟米,今日竟要八十錢?”

城南鐵匠張五攥著錢袋的手不住發抖,他身后排著的隊伍里傳來嬰兒啼哭,裹著破襖的婦人正把干癟的乳房往孩子嘴里塞。

糧鋪伙計倚著新漆的柜臺剔牙,鎏金算盤劈啪作響:

“沒現錢就拿地契來抵,城東王老爺家還收奴婢?!?

城北永和里的深宅大院里,幾個錦袍老者正圍爐煮酒。

侍從捧著鎏金炭盆進來添火,帶進的風掀起案幾上的素帛——那是太倉令剛送來的密報,寫著董卓軍十日耗糧之數。

“西涼蠻子帶甲十萬,日食粟米兩千石?!?

須發皆白的老者攆著木珠冷笑,“且看他們能撐幾日?!?

董卓入京后,使用軍隊穩定政權,維持秩序。

洛陽士族聯合抬高糧價使得剛剛穩定的糧價突然異常暴漲,董卓的軍隊入京兵糧告急,軍隊自發開始搶糧。

史書記載:洛中貴戚室第相望,金帛財產,家家殷積。卓縱放兵士,突其廬舍,淫略婦女,剽虜資物,謂之“搜牢”。

洛陽城飄著細雨,徐榮的鎧甲上凝結著細密水珠。

他望著朱雀大街兩側緊閉的商鋪,喉結滾動咽下苦澀的唾沫。

三天前西市糧價還是每石八百錢,今晨已漲到上千錢——這足夠買下遼東老家十畝良田。

“將軍,東門又來報急!”

副將策馬濺起泥水,“第三營的弟兄們砸了米鋪,和巡防營起了沖突。”

徐榮攥緊馬韁的手背青筋暴起。這些天他見過太多這樣的場面:

饑餓的士兵紅著眼搶奪糧車,往日趾高氣揚的士族家仆抱頭鼠竄,糧倉前的血漬被雨水沖刷成淡粉色。

最要命的是,那些該死的世家仿佛約好了似的,明明庫房里堆滿粟米,偏說家中無糧。

當二十余名西涼將校擠在漏雨的破屋里時,徐榮正用佩劍在地上劃出洛陽地形圖。

劍尖點在太倉位置:“昨夜我親自帶人查驗,太倉存糧只夠全軍五日之用?!?

糧曹掾伏地顫抖:“各營存糧僅夠三日...但西園糧庫今晨突然走水...”

“三日?”滿臉刀疤的胡軫拍案而起。

“那些穿綢緞的蛆蟲把糧食都藏在地窖里!老子今早親眼看見袁氏家仆往邙山運糧車!”

角落里傳來冷笑:“徐將軍不是最講究軍紀么?怎么不去找袁太傅討糧?”

說話的是西涼本土派系的李蒙,他故意用劍鞘敲打墻角的陶罐,碎屑濺到徐榮的皮靴上。

郭汜部下的騎兵是在子時闖進南市的。鐵蹄踏碎坊墻時,巡夜更夫剛敲過三更的梆子。

披著狐裘的徐榮勒馬立于坊門陰影中,看著那些西涼同袍揮刀砍斷糧鋪門閂。

有個醉醺醺的什長抱著酒壇撞進店鋪,金黃的粟米從撕破的麻袋里涌出,混著打翻的濁酒在地上積成泥濘。

郭汜摘下鐵胄,酒氣噴在油燈上躥起一簇藍火:“那群酸儒當真以為幾車糧食就能卡住二十萬大軍的喉嚨?”

他腰間新換的錯金玉帶扣閃著寒光,帳外傳來女子的尖叫,很快被馬蹄聲碾碎。

帳外忽然喧嘩大作。

李傕拎著血淋淋的馬鞭闖進來,身后親兵抬著五袋粟米?!案@幫賤民講什么王法!”

他踹翻糧曹掾,“老子帶著兒郎們'借'糧,可比你們文縐縐的強!”

徐榮按住劍柄的手背青筋暴起。帳外傳來婦人哭喊,他疾步掀簾,只見營門外跪著個荊釵布裙的少婦,懷中嬰兒哭聲微弱。

她面前草席上躺著具尸體,胸口還插著半截斷槍。

李傕用匕首挑著烤鹿腿,油脂滴在洛陽絹帛繪制的地圖上:

“徐榮那遼東來的蠻子又在整肅軍紀,今早還砍了兩個摸錢袋的。”

帳中爆發哄笑,有人將酒壇砸向轅門,陶片在月光下碎成鋒利的牙齒。

“咱們的弟兄...”親兵咽著口水看向徐榮。

遼東漢子凍裂的手按在刀柄上,甲胄下的單衣早被雪水浸透。

他能聽見身后士卒腹中的雷鳴,這些跟著他從遼東山溝里殺出來的兒郎,此刻正盯著街角瑟瑟發抖的賣炭翁——老人死死抱著半袋麩皮,像是護崽的母獸。

“去把南營的戰馬再喂些剩草料吧?!毙鞓s突然揚鞭指向城外。

親兵愣神時,看見校尉的坐騎在雪地上留下的蹄印里滲著血——那馬已經三天沒吃過豆料了?

中軍大帳里炭火燒得正旺,李傕隨手將啃剩的羊骨扔向徐榮:

“聽說徐校尉昨夜又帶著部下喝西北風?”

帳中哄笑頓起,幾個西涼將領故意把油乎乎的嘴嚼得嘖嘖作響。

郭汜晃著鎏金酒樽湊過來,酒氣噴在遼東漢子結霜的眉睫上:

“要不把你們營中那五十匹遼東馬送來,換十石粟米如何?”

徐榮沉默著擦拭佩刀,刀背上映出帳外巡哨士卒的身影——那些西涼兵個個揣著鼓脹的糧袋,有個小卒甚至用搶來的蜀錦包著胡餅。

帳內忽然響起琵琶聲,胡姬扭著腰肢轉進李傕懷中,鮮卑血統的眸子掃過徐榮時帶著憐憫。

火把照亮遼東漢子棱角分明的臉,徐榮的手按在環首刀上。

面前跪著的士兵衣襟里漏出半截玉簪,那雕著并蒂蓮的紋樣讓他想起遼東老家待嫁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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