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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豈有此理 (下)

一千五百名玄天狼騎,在趙云的親自率領下,迅速在山丘外圍的開闊地上展開。

騎兵們默默地整理著鞍韉,檢查著弓弩箭矢,磨礪著刀鋒,給戰馬系緊肚帶。沒有人說話,只有粗重的呼吸聲和金屬摩擦的冰冷聲響。

一股肅殺到極致、如同火山爆發前最后壓抑的死寂,籠罩了整個陣列。他們如同磐石,擋在了山丘與洶涌敵軍之間,為那渺茫的生機,筑起最后一道血肉堤壩。

每一個騎士都明白,他們即將面對的,是一場有死無生、為身后同伴爭取最后時間的斷后血戰!肩頭的狼皮,仿佛在無聲地咆哮。

靈丘城那低矮的城門樓子西北方向約二十里,一支規模更為龐大的軍隊,正如同緩緩移動的鋼鐵山脈,沿著官道不疾不徐地向北行進。

隊伍的核心,是一桿高聳入云的“徐”字大纛旗,在初春料峭的寒風中獵獵招展。旗下,一員大將端坐于一匹神駿的棗紅戰馬之上。

大軍行進,隊列嚴整,步調一致,只有沉重的腳步聲、車輪滾動聲和偶爾響起的軍官口令聲打破著荒原的寂靜。

徐榮微微瞇著眼,似乎在養神,又似乎在思索著前方的防務。忽然,一陣急促而混亂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打破了行軍的節奏。

只見一騎快馬如同離弦之箭,從東南方向斜刺里狂奔而來。馬上的斥候渾身浴血,皮甲破裂,臉上滿是煙熏火燎的痕跡,眼神里充滿了急迫與驚惶。

他沖到徐榮帥旗附近,不等戰馬停穩,便滾鞍落馬,踉蹌著撲到徐榮馬前,單膝跪地,嘶聲喊道:

“報——將軍!東南方向!靈丘東南山丘地帶,發現大規模戰斗!塵土遮天!殺聲震野!”

徐榮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勒住戰馬,聲音沉穩:“何人交戰?規模如何?”

斥候喘著粗氣,語速極快:“看旗號……一方是廣昌馮禮將軍的部屬!步兵大陣數千,還有先鋒騎兵!”

“另一方……另一方打著‘玄天義從’的旗號!人數較少,被馮將軍的大軍圍困于山腳之下,正在死戰!看情形……玄天義從一方岌岌可危!”

“馮禮?玄天義從?”徐榮低聲重復了一遍,眼神淡漠,如同聽到一件與己無關的邊地小事。

他微微頷首,語氣波瀾不驚:“嗯,我知矣。馮將軍既在剿賊,便由他去。我軍要務在身,不必理會旁務,繼續……”

他揮了揮手,如同拂去眼前煩人的飛雪。“繼續行軍”的命令尚未出口。

“將軍!”那斥候猛地抬起頭,臉上帶著一絲遲疑,又補充了一句,聲音卻壓得極低,仿佛怕被旁人聽去。

“小的……小的在抵近觀察時,似乎……似乎在被圍困的車隊之中,看到了……看到了郭氏的商旗!”

“什么?!”徐榮猛地轉頭,銳利如鷹隼的目光死死釘在斥候臉上,仿佛要穿透他臉上的風霜和驚惶,確認這消息的真偽。

“郭氏商旗?”徐榮原本淡漠的眼神驟然一凝!如同平靜的深潭驟然投入了一塊巨石!

他那張方正的、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臉上,瞬間掠過一絲極其復雜的情緒——驚愕、難以置信,隨即是如同沸水般翻涌的回憶!

當初全軍上下人心惶惶,陷入絕境之際,正是郭氏商隊!幾支規模不大、卻如同雪中送炭般的車隊,冒著被匈奴襲擊和被風雪吞沒的巨大風險,奇跡般地穿越了封鎖線,送來了救命的糧食、御寒的布匹和珍貴的傷藥!

帶隊的老管事那張被凍得青紫卻滿是誠懇的臉,那句“徐將軍保境安民,郭氏略盡綿薄之力,不敢言謝”的話語,至今言猶在耳!

那份恩情,那份在絕望時刻伸出的援手,他徐榮,以及他麾下數千得以活命的將士,豈能相忘?!

斥候被這目光刺得心頭一凜,下意識地挺直了脊背,用力點頭:

“千真萬確!屬下認得郭氏的徽記!車隊規模不小,護送的護衛已經死傷慘重,被馮禮的兵馬團團圍住,沖殺了好幾輪了!”

一股難以遏制的怒火瞬間從徐榮心底騰起,燒灼著他原本冰封的心境。如今……郭氏商隊竟然被馮禮圍困?徐榮的眉頭緊緊鎖起,心中瞬間轉過無數念頭。

馮禮此人,驕橫跋扈,貪功冒進是出了名的。郭氏行商天下,與各方勢力打交道是常事。這其中,會不會有什么誤會?

退一萬步講,郭氏商隊屬于郭圖一系的勢力,就算處置商隊那也是袁紹和審配他們需要查證處置的事。他馮禮,有什么資格私自扣押、甚至可能屠戮曾對他徐榮有救命之恩的郭氏商隊?

如今眼睜睜看著恩人的商隊被馮禮劫殺,他徐榮日后如何在軍中立足?又如何面對那些曾受過郭氏接濟的士卒?一股難以抑制的怒意,混合著對郭氏遭遇的擔憂,猛地沖上徐榮的心頭。

他猛地一抬手,止住了正準備繼續前進的大軍。那沉穩如深潭的眼神,此刻銳利如刀,直刺東南方那片殺聲隱隱傳來的天際!

“傳令!”徐榮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前軍變后軍!后軍變前軍!調三千精騎,隨本將即刻南下!其余步卒,原地扎營警戒,固守待命!”他猛地一夾馬腹,棗紅馬長嘶一聲,人立而起!

“郭氏于我軍有活命之恩!今日見其商隊遭困,豈能坐視不理?馮禮或有誤會,本將親往調解!全軍速行!”他不再解釋,一提韁繩,戰馬如同離弦之箭,率先向著東南方沖去!

“得令!”副將立刻高聲應諾。沉悶的號角聲嗚咽響起,原本龐大的行軍縱隊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迅速涌動起來。

最精銳的三千騎兵迅速從各部脫離,匯聚成一股鋼鐵洪流,緊隨在徐榮那桿猩紅的戰旗之后,脫離官道,卷起漫天煙塵,向著靈丘東南方那片殺聲震天的戰場,疾馳而去!馬蹄聲如雷,大地為之震顫。

徐榮一馬當先,大氅在身后獵獵狂舞,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救下郭氏商隊!此恩不報,枉自為人!

馮禮騎在一匹高大的黃驃馬上,位于他那五千大軍的中軍位置。冀州軍占據著人數和陣型的絕對優勢,如同一個巨大的、不斷向內收縮的鐵桶。

外圍是層層疊疊、手持長戟大盾的重甲步卒,如同移動的鋼鐵叢林,緩緩擠壓著內圈的空間。弓弩手在步卒陣后引弓待發,冰冷的箭鏃閃爍著寒光。內圈,則是騎兵在來回沖突,揮舞著環首刀,兇狠地切割著包圍圈中僅存的抵抗力量。

眼看著自己的步卒大陣如同移動的堡壘,緩緩壓向山腳那片依托車陣和山勢負隅頑抗的玄天狼騎,先鋒騎兵如同狼群般在對方陣型邊緣撕扯,勝利的天平似乎正在向他傾斜,那張因長期邊地風霜而顯得粗糲的臉上,不由得露出一絲志得意滿的獰笑。

只要拿下這支玄天狼騎,尤其是那個趙云的人頭,再繳獲這批劉銘世賴以續命的物資,他在袁公面前,必將是大功一件!甚至蓋過那些出身名門的將領!

被圍在核心的,是兩支截然不同卻同樣陷入苦戰的隊伍。一方是郭氏商隊的護衛。他們依托著幾十輛裝載沉重貨物的大車,倉促結成一個圓陣。

但面對數倍于己、裝備精良的正規軍沖擊,這車陣顯得搖搖欲墜。車轅上、貨物旁,隨處可見倒斃的護衛尸體,鮮血染紅了車下的積雪,又被后續紛亂的腳步踐踏成污穢的泥濘。

另一方,則是一支人數少得多,卻異常剽悍的騎兵!為首一員白袍銀甲的青年將領,胯下一匹神駿異常、通體雪白的戰馬,手中一桿亮銀槍舞動如龍,槍尖寒芒點點,每一次吞吐都精準地帶起一蓬血雨,將靠近的冀州步卒或騎兵挑落馬下。

他身后的千百騎雖陷重圍,卻陣型不亂,進退有據,如同磐石激流中的一柄尖刀,在馮禮大軍密集的陣型中艱難地撕扯著傷口,頑強地吸引著相當一部分壓力。

就在這時,一名親兵將領策馬狂奔至他身邊,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慌:“將軍!西北方向!發現大隊騎兵!正向我軍側后高速逼近!看旗號……是‘徐’字旗!是徐榮將軍的人馬!”

“徐榮?”馮禮臉上的獰笑瞬間僵住,如同被寒冰凍住。他猛地扭頭,順著親兵所指的方向望去。

果然,在西北方的地平線上,一片滾滾煙塵正急速蔓延開來,煙塵之中,一面猩紅的“徐”字大纛清晰可見!看其規模和速度,絕對是精銳騎兵!

徐榮?他不是應該在北上的路上嗎?怎么會突然出現在這里?還帶著這么多騎兵直沖自己的側后?

馮禮的心頭瞬間被巨大的疑云籠罩,一股強烈的不安如同毒蛇般噬咬著他的神經。

他死死盯著那面越來越近的“徐”字帥旗,眼神閃爍不定,一個極其荒謬卻又讓他瞬間脊背發涼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入腦海!

郭氏商隊!郭圖!徐榮!馮禮的目光猛地掃向被圍困在核心、仍在奮力沖殺的郭氏商隊車陣,又瞥了一眼那支被隔開、卻依舊頑強如礁石的白袍騎兵,一個極其荒謬卻又似乎順理成章的念頭如同毒蛇般猛地竄入他的腦海。

——郭氏商隊!一定是他們!他們早就勾結了外敵!這支騎兵,是沖著解救他們來的!這根本就是一個針對他馮禮的陷阱!

他剛剛抓了郭氏商隊,扣了通敵的帽子,甚至攀扯上了郭圖。這徐榮就帶著大軍直撲自己后方?哪有這么巧的事情?!

徐榮此刻出現,目標直指自己,意圖不言自明——要么是來搶人搶貨,要么干脆就是來為郭氏和郭圖“擦屁股”、甚至……滅口!

“好啊!好啊!”馮禮臉上的肌肉因為極度的憤怒和一種“果然如此”的扭曲快意而劇烈抽搐起來,他猛地拔出腰間的佩刀,刀鋒直指西北方疾馳而來的徐榮騎兵,聲音因為激動而變得嘶啞尖利,充滿了被背叛的狂怒:

“看到了嗎?!都看到了嗎?!郭氏商隊果然通敵!連徐榮都被他們搬來了!這是要造反嗎?!郭圖!徐榮!你們好大的狗膽!竟敢勾結叛逆,圖謀不軌!”

他根本不給任何人思考或辯解的機會,也完全無視了徐榮大軍派出的、那幾騎正脫離大隊、打著白旗(或明顯是使者標識)試圖靠近溝通的斥候。

馮禮眼中兇光爆射,立功心切和對“通敵”的巨大恐懼壓倒了一切理智!他絕不能讓徐榮的人靠近!必須快刀斬亂麻,先把徐榮打回去,再全力吃掉趙云和那批物資!

“好一個郭家!勾結外寇!”馮禮額頭青筋暴跳,聲音因極度的憤怒和一種被愚弄的羞恥感而變得尖利扭曲,如同夜梟嘶鳴。

“傳我將令!西北方向!全軍戒備!弓弩手上前!盾兵結陣!給我擋住他們!膽敢靠近者,殺無赦!”

他根本不等對方派出任何交涉的使者,也完全不去思考這支突然出現的騎兵可能的來意。巨大的恐慌和被算計的狂怒徹底沖垮了他的理智。他只想先下手為強,將這股突然出現的威脅扼殺在靠近之前!

隨著他的咆哮,原本圍攻趙云和郭氏車陣的一部分弓弩手和步卒方陣,立刻在低級軍官的嘶吼聲中,倉促地轉向西北,一面面沉重的櫓盾被重重頓在地上,發出沉悶的撞擊聲,長戟如林般從盾牌縫隙中探出,閃著寒光。弓弩手們慌亂地引弓搭箭,冰冷的箭鏃齊刷刷指向那片急速迫近的黑色風暴。

遠處的徐榮勒住馬韁,抬手示意大軍減速,同時沉聲對身旁一名親信斥候隊長下令:

“王伍!你帶兩人,持我旗號,靠近對方陣前喊話!說明來意!告訴他們,我們只為解救郭氏商隊而來,與馮將軍并無敵意!請他高抬貴手,放郭氏商隊離開!我們立刻就走,絕不干涉其他!”

“得令!”斥候隊長王伍是個精悍的中年漢子,毫不猶豫,立刻點了兩名同樣剽悍的騎士。三人猛地一夾馬腹,脫離大隊,如同三支離弦的利箭,直撲馮禮軍陣前。

王伍手中高舉著一面代表徐榮身份的黑色鑲邊小旗,奮力揮舞,同時鼓足中氣,用盡全身力氣嘶喊:“對面的馮將軍聽著!我等乃徐榮將軍麾下!……”

“放箭!給我射死他們!”馮禮雙眼赤紅,如同輸紅了眼的賭徒,指著那幾名疾馳而來的徐榮軍斥候,發出了瘋狂的咆哮。

“一個不留!給徐榮點顏色看看!讓他知道,勾結叛逆的下場!”早已引弓待發的馮禮軍弓箭手陣列,在軍官的厲喝聲中,條件反射般松開了弓弦!

一片密集的黑色箭雨,帶著尖銳的破空厲嘯,如同撲食的毒蜂群,瞬間覆蓋了那幾名試圖靠近的徐榮軍斥候!距離太近了!箭雨太密了!

“咻——!咻咻咻——!”

一陣令人頭皮發麻的密集破空聲驟然響起!馮禮軍陣中,一片冰冷的烏云騰空而起!那是數百支蓄勢已久的利箭!

王伍和兩名同伴的臉色瞬間慘白!他們萬萬沒想到,對方竟連一句話都不容說完,就直接下了死手!

箭矢如暴雨般傾瀉而下,帶著馮禮軍弓弩手因恐懼和命令而爆發的全部力量!噗噗噗!沉悶的入肉聲和戰馬瀕死的慘嘶幾乎同時響起!

王伍座下的戰馬首先中箭,悲鳴著轟然栽倒,將他狠狠甩飛出去。另外兩名斥候騎士,一人連人帶馬被射成了刺猬,另一人則被數支利箭貫穿胸膛,身體猛地一僵,隨即軟軟地從馬背上滑落,滾入冰冷的雪泥之中,鮮血迅速洇開。

王伍重重摔在地上,左臂和肩胛傳來劇痛,已被數支箭矢深深咬入。他掙扎著抬起頭,只看到兩名同伴倒斃的身影和那面染血的黑色小旗無力地飄落在泥濘里。馮禮軍陣中,傳來幾聲模糊的、帶著殘忍快意的哄笑。

這突如其來的血腥一幕,如同一個響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疾馳而來的徐榮和他麾下三千精騎的臉上!

徐榮猛地勒住戰馬!棗紅馬長嘶著人立而起!他臉上的沉穩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極度的震驚、難以置信,以及被徹底激怒的狂暴!

他親眼看著自己派出的、打著明顯標識的使者斥候,在眾目睽睽之下,被馮禮的軍隊不由分說地亂箭射殺!

一股冰冷的怒火,如同火山熔巖般從徐榮的腳底直沖頭頂!他徐榮好心好意想過來調解,甚至不惜改變行軍方向,親自帶兵前來!結果呢?馮禮這廝,非但不領情,不接洽,反而二話不說,直接下令射殺他的使者?!

他自認已放低姿態,好言相勸,只為報恩救人,絕無挑釁之意!可對方呢?不僅拒絕溝通,竟直接射殺他派出的、高舉己方旗幟的斥候!

這哪里是誤會?這分明是赤裸裸的挑釁!是蓄意的謀殺!這是赤裸裸的宣戰!是對他徐榮和麾下數千將士尊嚴的踐踏!是根本沒把他徐榮放在眼里!馮禮想干什么?殺人滅口?還是想連他徐榮一起吃掉,獨吞功勞?

“馮禮狗賊!安敢如此!”徐榮的怒吼如同受傷的猛虎咆哮,震得身邊親兵耳膜嗡嗡作響!

就在徐榮大軍因斥候被殺而怒極整軍、殺氣沖天之際,馮禮站在土坡上,心臟狂跳,手心全是冷汗。

他死死盯著西北方向那片突然停下、正在急速變陣的黑色鐵流。對方停下了?沒有立刻沖上來?而且看起來…隊形似乎有些…混亂?

一個極其大膽、甚至可以說是瘋狂的念頭,如同毒草般在馮禮因恐懼和僥幸而混亂的腦海里滋生出來。對方停下了!他們沒有結陣!

他們肯定是被剛才那陣箭雨射懵了!或者…他們根本就是一群外強中干的流寇?剛才那氣勢洶洶的樣子,不過是虛張聲勢?郭氏商隊勾結的,就是這么一群廢物?

立功!必須立刻立功!用一場干脆利落的勝利,來洗刷剛才的驚慌失措,來掩蓋自己擅自攻擊郭氏商隊可能帶來的麻煩!更要向可能正在暗中觀察的審配、甚至是鄴城的袁公證明自己的勇武和決斷!

“天賜良機!”馮禮眼中兇光暴漲,臉上因亢奮而泛起病態的潮紅,他猛地抽出佩劍,用盡全身力氣朝著西北方向狠狠劈下,聲音因為極度的激動而變得尖銳刺耳:

“兒郎們!看到了嗎!賊寇膽怯了!他們在害怕!給我沖!用他們的血,洗刷我們的刀鋒!殺光他們!為首沖陣者,賞百金!升三級!給我——沖啊!”

“殺——!”早已被戰場血腥和馮禮許諾刺激得雙眼通紅的數百名冀州騎兵,在主將重賞的刺激下,爆發出狂熱的吶喊。

他們猛地催動戰馬,如同決堤的洪水,脫離了本陣,朝著幾百步外剛剛完成陣型轉換、正蓄勢待發的徐榮鐵騎,發起了看似兇猛、實則毫無章法的決死沖鋒!馬蹄踐踏著大地,卷起漫天雪塵,刀槍在寒風中閃爍著嗜血的光芒。

馮禮軍陣中號角再變,那支千余人的騎兵先鋒,已經揮舞著刀槍,卷起漫天煙塵,如同決堤的濁流,朝著他看似“松懈”的軍陣兇狠地撞了過來!

徐榮怒極反笑,臉上的肌肉都在抽搐。就算是個從未上過戰場的傻子,此刻也完全看明白了——馮禮,根本就是要置他于死地!從射殺斥候,到主動沖鋒,每一步都充滿了不死不休的惡意!

他猛地拔出那柄跟隨他征戰多年的西涼環首刀,刀鋒直指前方洶涌而來的敵騎,用盡全身力氣,發出了震徹戰場的咆哮:

“全軍——!結鋒矢陣!目標——馮禮中軍帥旗!給本將——殺過去!為死去的兄弟——報仇!”

“殺!報仇!”三千精騎瞬間爆發出震天動地的怒吼!所有的疑慮、困惑,都被袍澤慘死的鮮血和主將滔天的怒火徹底點燃!

黑色的鋼鐵洪流終于啟動!由極靜瞬間轉為極動!訓練有素的西涼鐵騎,展現出了令人生畏的戰場素養。幾乎在徐榮命令下達的同時,原本看似有些松散的陣列,瞬間如同精密的機器般運轉起來!

前排重騎迅速調整馬距,長矛如林般放平。后排輕騎則張開了強弓硬弩。整個軍陣在極短的時間內,化作了一柄出鞘的、寒光四射的鋒利巨刃!

徐榮親率最精銳的重甲前鋒,如同一柄燒紅的鐵錐,狠狠地、精準無比地楔入了迎面沖來的冀州騎兵那散亂而單薄的陣型之中!

騎兵們眼中燃燒著復仇的烈焰,迅速調整隊形,如同一支被激怒的、燃燒著熊熊烈火的巨大箭矢,鋒銳直指馮禮中軍那面高高飄揚的帥旗!鐵蹄踐踏大地,卷起死亡的狂飆!

碰撞!慘烈到極致的碰撞!鋼鐵與血肉,意志與勇氣的較量,在接觸的瞬間便分出了高下。

徐榮麾下的重甲騎兵,人馬俱披厚甲,長矛如林,沖擊力凝聚于一點。而馮禮派出的這數百騎,為了搶功,只顧埋頭前沖,陣型早已散亂不堪,裝備也遠遜于徐榮的精銳。甫一接觸,高下立判!

咔嚓!噗嗤!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聲、金屬撕裂血肉的聲音、戰馬瀕死的慘嘶、騎士墜馬的悶響……瞬間交織成一片死亡的樂章!

徐榮的重騎如同一柄燒紅的烙鐵刺入凝固的牛油,毫無阻滯!鋒利的矛尖輕易地洞穿了冀州騎兵簡陋的皮甲,將他們連人帶馬貫穿!

沉重的鐵蹄無情地踏過落馬者的身體!環首長刀揮砍,帶起一片片血雨殘肢!冀州騎兵那看似兇猛的沖鋒,在徐榮軍嚴整的鋒矢陣和精良的裝備面前,脆弱得如同紙糊的一般,僅僅一個照面,就被徹底撞散、撕裂、碾碎!

殘存的冀州騎兵魂飛魄散,驚恐的尖叫取代了沖鋒時的吶喊,他們拼命勒轉馬頭,想要逃離這片血肉磨坊,卻被后續涌上的徐榮輕騎兵如同砍瓜切菜般追上、砍倒!雪地被染得一片猩紅,人尸馬骸狼藉遍地。

徐榮的重騎前鋒,速度幾乎沒有受到多少阻礙,在鑿穿了這支可憐的騎兵之后,毫不停歇,挾著擊潰敵騎的雷霆之勢,如同狂暴的巨獸,狠狠地撞進了緊隨其后、試圖上前支援的馮禮軍步兵方陣!

“頂住!長戟!頂……”步軍都尉驚恐的吼叫戛然而止。沉重的戰馬如同移動的山巒,裹挾著巨大的慣性撞上了匆忙豎起的櫓盾!盾牌碎裂,木屑紛飛!持盾的士兵連人帶盾被撞得倒飛出去,筋斷骨折!

如林的長戟雖然刺中了一些戰馬,但在徐榮重騎堅固的鎧甲和強大的沖擊力面前,顯得如此無力,要么被折斷,要么被撞歪!黑色的鐵流瞬間就撕開了步軍方陣的外層防線,如同熱刀切入了凝固的豬油,深深地楔了進去!

“放箭!放箭射他們側翼!”馮禮在土坡上看得肝膽俱裂,嘶聲力竭地吼叫著。后方的冀州弓弩手慌忙朝著沖入步兵陣中的徐榮騎兵拋射箭矢。

箭雨落下,叮叮當當地射在重騎兵的鎧甲上,濺起點點火星,大部分被彈開,只有少數射中了戰馬相對薄弱的部位或運氣極差、面甲縫隙被射中的騎士。但這點傷亡,根本無法阻擋黑色鐵流的肆虐!

徐榮的重騎在步兵陣中左沖右突,長矛突刺,戰刀劈砍,每一次揮動都收割著生命。

后續跟進的輕騎兵則如同靈活的狼群,圍繞著被沖散的步卒方陣邊緣,用精準的騎射不斷點殺著試圖重組陣型的軍官和弓弩手。

馮禮軍西北翼的防線,在徐榮軍這雷霆萬鈞的打擊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崩潰、瓦解!士兵們驚恐地尖叫著,丟下武器,像沒頭的蒼蠅一樣四散奔逃,將恐慌如同瘟疫般傳向整個戰場。

“完了…全完了…”馮禮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他引以為傲的步騎配合,在對方絕對的實力和狂暴的沖擊面前,脆弱得不堪一擊。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什么功勞,什么郭氏財貨,此刻都變得微不足道。他腦子里只剩下一個字——逃!

“撤!快撤!”馮禮猛地調轉馬頭,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而變得尖利扭曲,幾乎破音。“全軍撤退!向南!向南!回廣昌!快!”

他再也顧不得什么主將威儀,狠狠一鞭子抽在坐騎臀上,在親兵護衛下,第一個朝著戰場南方亡命奔逃!主將一逃,本就搖搖欲墜的冀州軍徹底崩潰了。

兵敗如山倒!幸存的士卒們徹底喪失了斗志,哭喊著、推搡著,丟盔棄甲,如同決堤的洪水,漫山遍野地跟著馮禮逃跑的方向潰散下去。整個戰場瞬間變成了單方面的追殺和潰逃。

山腳下,被馮禮軍主力步卒方陣死死隔開、一直無法靠近核心戰場的趙云騎兵,壓力陡然一輕。

趙云一槍挑飛一名沖上來的冀州刀盾手,敏銳地察覺到圍攻他們的敵軍攻勢瞬間減弱,甚至出現了明顯的混亂和退縮。

他勒住白馬,抬頭望去。只見原本如同鐵桶般圍困他們的冀州步卒方陣,此刻正驚恐地望向西北方向,陣型肉眼可見地松動、散亂。

緊接著,震天的喊殺聲、戰馬的嘶鳴和絕望的哀嚎從西北方如同潮水般涌來!一面黑色的、陌生的將旗,在潰散的馮禮軍上空高高飄揚,如同死神的旌幡!

“援軍?”趙云英挺的劍眉一揚,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和銳利的光芒。他當機立斷,長槍高舉:“敵軍已亂!隨我——回防山腳!重整陣型!”

他不再執著于向郭氏商隊方向強行突破,而是果斷地率領麾下數百騎,如同退潮般迅速而有序地脫離了與混亂敵軍的接觸,退回到剛才據守的山腳緩坡之上,迅速列成一個攻守兼備的圓陣。

白馬不安地刨著蹄下的積雪,趙云橫槍立馬于陣前,目光如電,緊緊鎖定著西北方那支突然殺出、徹底攪亂了戰局的神秘黑色鐵騎,看著他們在馮禮軍中縱橫馳騁,如入無人之境。

當看到馮禮的帥旗狼狽地向南逃竄,整個冀州軍徹底崩潰時,趙云心中再無懷疑。他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帶著濃郁的血腥味涌入肺腑。

他猛地一夾馬腹,白馬長嘶一聲,如同一道銀色的閃電,躍下山坡,朝著戰場中央、那支黑色鐵騎的統帥所在之處疾馳而去。

徐榮勒住氣喘吁吁的戰馬,環首長刀上淋漓的鮮血正順著刀尖滴落在猩紅的雪地上。他冷漠地看著漫山遍野潰逃的冀州軍,沒有下令追擊窮寇。

他的目標很明確——救下郭氏商隊。此刻,郭氏車隊那搖搖欲墜的圓陣終于擺脫了圍攻的壓力,殘存的護衛們癱倒在地,許多人相擁而泣。郭管家拄著刀,佝僂著身體,劇烈地喘息著,老淚縱橫地望著這邊。

就在這時,一道迅疾的白色身影闖入徐榮的視野。白馬如龍,銀甲染血,長槍在手,轉眼間已至近前。來將勒馬,動作干凈利落,座下神駿的白馬穩穩停住,前蹄輕刨,竟無半分雜塵濺起。

他雙手抱拳,朗聲道:“常山趙云,趙子龍!多謝將軍仗義援手,解我等于危難!敢問將軍高姓大名?”聲音清越,帶著真摯的感激,在血腥的戰場上顯得格外清晰。

徐榮看著眼前這員英姿勃發、氣度沉凝的白袍小將,心中也暗自喝彩。能在馮禮大軍圍攻下堅持如此之久,其勇其能,絕非泛泛之輩。

他亦在馬上抱拳還禮,聲音沉穩:“某乃徐榮。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趙將軍不必多禮。”他的目光隨即越過趙云,投向了不遠處正在艱難清點損失、救治傷員的郭氏車隊。

徐榮不再多言,翻身下馬,大步流星地朝著郭氏車陣走去。沉重的戰靴踏過血泥混雜的地面,發出噗噗的聲響。

郭管家早已看到徐榮走來,激動得渾身顫抖,踉蹌著迎上幾步,撲通一聲跪倒在冰冷的雪地上,不顧地上的血污,行了一個隆重的大禮,聲音哽咽嘶啞:

“老奴…老奴代郭氏上下,叩謝徐將軍救命大恩!若無將軍神兵天降,我郭氏商隊今日…今日必遭滅頂之災!此恩此德,郭氏永世不忘!”他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雪地上。

“老管家快快請起!”徐榮搶上一步,雙手穩穩托住郭管家的雙臂,將他用力扶起。看著老人臉上縱橫的老淚、身上沾染的血跡和疲憊不堪的神色,徐榮心中亦是感慨萬千。

“郭氏于徐某有救濟大恩,今日之事,不過是徐某份所當為!豈敢受此大禮?老管家和諸位兄弟無恙便好!”他的話語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真誠。

他目光掃過車陣,看到那些死狀慘烈的護衛尸體和重傷呻吟的幸存者,眉頭緊鎖,“損失如何?可有急需救治的重傷者?我軍中尚有隨軍醫士。”

“誒!徐某來遲一步,讓管事和諸位受苦了!”他的目光掃過郭管事身后那些幸存的車夫、伙計,看到他們臉上殘留的驚懼和身上的傷痕,眼中閃過一絲痛惜。

“將軍……將軍言重了!”郭管家被徐榮攙扶著,感受到對方手臂傳來的沉穩力量,心中稍安,用衣袖胡亂擦了把臉,悲聲道:

“折了…折了四十多個好兒郎…重傷的也有二十余人…貨物…貨物倒是損失不大,只是…”他聲音低沉下去,充滿了后怕和劫后余生的悲涼。

就在此時,東北方向再次傳來一陣急促而沉重的馬蹄聲,如同密集的戰鼓敲擊著大地。眾人循聲望去,只見又一支騎兵隊伍卷起雪塵,風馳電掣般奔來。

人數約在兩千五百左右,人如虎,馬如龍,清一色的精悍鐵騎,行動間帶著一股剽悍肅殺之氣,與徐榮軍的厚重、趙云的靈動又有所不同。

為首兩騎,一人身著玄色輕甲,面容俊朗,眉宇間帶著幾分書卷氣,目光卻銳利如鷹,顧盼間自有威儀;另一人則身材魁梧雄壯,如同鐵塔,手持一柄巨大的開山刀,氣勢迫人。

“是主公!還有高將軍!”趙云眼中閃過一絲喜色,立刻迎了上去。那為首的俊朗青年將軍正是劉銘世,魁梧大將則是其副將高覽。二人率軍奔至近前,勒住戰馬。

劉銘世的目光迅速掃過一片狼藉的戰場、正在收攏的郭氏車隊、橫槍立馬的趙云,最后落在了被郭管家緊緊抓住手臂、一身征塵的徐榮身上。

趙云策馬靠近劉銘世,快速而低聲地稟報了幾句。語速極快,顯然是在匯報方才徐榮軍突然出現、擊潰馮禮后軍、解了己方和商隊之圍的經過,并點明了徐榮的身份。

劉銘世聽著趙云的匯報,英挺的臉上表情迅速變化,從最初的凝重警惕,到聽到徐榮出手相助時的驚訝,再到確認身份后的了然與欣賞。

當趙云言畢退開,劉銘世臉上的冰霜瞬間融化,綻放出極其燦爛、熱情洋溢的笑容,如同春陽融雪。他翻身下馬,動作干脆利落,大步流星地朝著徐榮走來。

“哎呀!”人未至,爽朗熱情的笑語已然傳來,瞬間沖淡了戰場殘留的肅殺之氣,“原來是威震西涼、名動天下的徐榮徐將軍!久仰大名,如雷貫耳!今日得見尊顏,實乃三生有幸!”

劉銘世走到徐榮面前約三步處站定,雙手抱拳,深深一揖,姿態放得極低,語氣中充滿了真誠的敬意和感激。

“方才聽子龍言道,若非將軍仗義出手,雷霆一擊,擊潰馮禮那狗賊,我兄弟子龍及郭氏商隊恐遭不測!此等大恩,銘世代子龍,代玄天義從全體弟兄拜謝將軍!”說著,竟又是深深一躬。

這一番話,情真意切,贊譽極高,饒是徐榮見慣了場面,此刻被一位同樣手握重兵、占據一方的豪強領袖如此推崇備至、感恩戴德,臉上也不由得露出一絲赧然,連忙伸手虛扶:

“劉將軍言重了!徐某愧不敢當!路見不平,舉手之勞而已。劉將軍與趙將軍威名,徐某在關中也素有耳聞,今日能并肩退敵,亦是緣分。”

“徐將軍莫要過謙!”劉銘世順勢直起身,臉上的笑容如同春風化雪,極其富有感染力。他熱情地握住徐榮的手,用力搖了搖,仿佛遇到了多年摯友。

“將軍之風骨義氣,銘世欽佩之至!今日得遇將軍,實乃天賜良緣!銘世有一不情之請,還望將軍萬勿推辭!”他話鋒一轉,指向北方那白雪皚皚、峰巒疊嶂的巍巍太行山脈。

“如今正值隆冬臘月,北地風雪肆虐,道路冰封難行。將軍率部遠行遼東,千里迢迢,路途艱險異常。”

“若將軍不棄,不如暫且移步,到我太行山寨盤桓數日?一來,讓銘世聊備薄酒粗食,略盡地主之誼,以謝將軍今日救命之恩!”

“二來,也讓將軍麾下英勇的將士們,能暫避風雪,休整人馬,恢復體力。待風雪稍歇,道路通暢,再行北上,豈不更好?”他言辭懇切,目光灼灼,充滿了期待。

徐榮心中微微一沉。濃眉微蹙,下意識地便要婉拒。他深知此刻時間緊迫,在袁紹腹地多停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險。

這太行山中的勢力,其內部情形、真實意圖皆不明朗。貿然深入其巢穴,恐生變故。再者,他心系遼東,不愿節外生枝,耽擱行程。

更何況,他此行是去投奔遼東公孫度,與盤踞太行的劉銘世并無深交,貿然進入對方地盤,吉兇難料。

他臉上保持著禮節性的微笑,婉拒道:“劉將軍盛情,徐某心領了!只是軍情緊急,遼東路途遙遠,實在不敢耽擱。將士們尚能堅持,這點風雪,還……”

“將軍!”不等徐榮說完,劉銘世便急切地打斷,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焦急和懇求。“將軍此言差矣!這太行山中的風雪,絕非尋常!將軍久在西涼,恐不知此間厲害。”

“山道險峻,冰封百丈,夜間更是滴水成冰,狂風卷雪,人馬寸步難行!強行趕路,非但事倍功半,更恐有傾覆之危啊!將軍愛兵如子,豈忍見麾下健兒,未死于沙場,卻殞命于風雪?”

他言辭懇切,句句在理,更點中了徐榮關心部下的軟肋。徐榮看著周圍那些雖然依舊肅立、但臉上難掩疲憊、甲胄上結著冰霜的士兵,以及許多戰馬身上被兵刃劃破的傷口,心中確實掠過一絲猶豫。強行在如此惡劣天氣下翻越太行險隘,風險確實極大。

就在這時,一直在旁邊沉默聆聽、由伙計攙扶著的郭管事,眼中精光一閃。他敏銳地捕捉到了劉銘世對徐榮的極力拉攏,以及徐榮那一閃而逝的猶豫。

一個絕妙的機會!一個能光明正大、近距離接觸太行山中這支神秘而強大的“玄天義從”核心、窺探其虛實的機會正擺在眼前!

郭管家渾濁的老眼中閃爍著商人特有的算計光芒,了解劉銘世和太行山的情報,無論是對徐榮的未來,還是對郭氏的商業布局,都價值千金!

郭管事強撐著虛弱的身體,向前挪動兩步,對著徐榮深深作揖,聲音虛弱卻異常清晰:“徐將軍……老朽斗膽,也請將軍三思。劉將軍所言……句句肺腑啊。”

他咳嗽了兩聲,繼續道,“將軍率軍救我等于水火,此恩重于泰山。郭氏商隊此番北上,亦需尋一安穩之地休整,救治傷員,修復車駕。太行山寨……正是絕佳之所。”

“將軍若因我等之故,執意冒風雪北行,若途中稍有閃失,豈不讓老朽及郭氏一門,背負上永世難安的愧疚?懇請將軍……看在我等殷殷期盼、亦為麾下將士計,暫且屈尊,隨劉將軍入山暫避風雪吧!此乃兩全其美之策啊!”

他言辭懇切,甚至帶著一絲哀求,將徐榮的暫留與商隊的休整、與對將士的體恤緊密聯系在一起,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徐榮看著郭管事蒼白憔悴卻充滿懇求的臉,再環顧身邊疲憊的將士,聽著呼嘯而過的凜冽北風,心中那根緊繃的弦終于松動了。

劉銘世的理由充分,郭管事的懇求更是讓他難以推拒。他徐榮可以不顧自己,卻不能不顧這些隨他顛沛流離、忠心耿耿的兄弟,更不能讓剛剛救下的恩人郭氏再背負心理重擔。

徐榮原本堅定的拒絕之意,在郭管家這番低語下,不由得產生了一絲動搖。他再次看向劉銘世那張熱情洋溢、似乎毫無心機的臉,又掃過趙云那沉穩銳利的目光和高覽那魁梧如山的身軀,以及他們身后那支雖經戰斗卻依舊軍容嚴整、殺氣內蘊的兩千五百鐵騎。

他沉吟片刻,最終長長吐出一口白氣,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對著劉銘世和郭管事鄭重地抱拳:“既如此……徐某恭敬不如從命。承蒙劉將軍盛情,叨擾了!”

“哈哈!好!太好了!”劉銘世聞言大喜,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用力一拍手,“徐將軍爽快!能請得將軍大駕光臨,實乃我玄天義從之幸!”

“山寨簡陋,但定讓將軍與麾下健兒,感受我太行豪杰的滿腔熱忱!請!”他豪邁地一揮手,立刻有傳令兵飛馳而去,安排前導。

風雪似乎在這一刻也變得不那么酷烈。兩支剛剛經歷了血戰的軍隊,連同劫后余生的商隊,合流一處,在玄天義從的引領下,朝著那白雪皚皚、如同巨龍般盤踞在北方的巍巍太行山脈深處行去。

與此同時,數百里之外的鄴城,袁紹那富麗堂皇、暖爐熏香的議事廳堂內,氣氛卻如同冰窖。

袁紹身著一襲華貴的玄色錦袍,斜倚在鋪著厚厚白虎皮的軟榻上,正皺著眉頭,聽取著下方郭圖關于幽州北部剿撫事宜的稟報。

一份來自廣昌前線的緊急戰報,被侍從顫抖著雙手,呈送到了冀州牧袁紹的案頭。

然而,當袁紹的目光掃過那份戰報上的內容時,臉上的從容與得意瞬間凝固,繼而如同破碎的瓷器般片片剝落!

他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陰沉下去,如同暴風雨來臨前的天空。握著帛書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發白,微微顫抖。

“混賬!馮禮這個蠢貨!酒囊飯袋!誤了我的大事!”袁紹猛地一掌狠狠拍在堅硬的紅木桌案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震得案上的筆架、硯臺都跳了起來。

他額頭上青筋暴跳,英俊的面容因為極度的憤怒而扭曲猙獰,紫貂裘袍下的胸膛劇烈起伏著,如同一頭被激怒的雄獅。

他抓起那份戰報,如同抓著一條毒蛇,恨不得將其撕碎,猛地擲向侍立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的郭圖,聲音因為暴怒而嘶啞:

“你看看!你看看這個蠢材干的好事!損兵折將!大敗虧輸!丟盡了我河北軍的臉面!誤了我的大事!壞了我幽州全局!蠢貨!該殺!該殺!”

他氣得在軟榻前來回踱步,如同一頭被激怒的困獸,錦袍的下擺被他暴躁的腳步帶得呼呼作響。侍立兩旁的侍女宦官嚇得面無人色,瑟瑟發抖,大氣都不敢出。

郭圖不動聲色地微微躬身,伸出雙手,穩穩地接住了那份帶著袁紹怒火的戰報。他低垂著眼瞼,目光飛快地在戰報上掃過。

當看到“徐榮軍突現,擊潰馮禮后軍”、“馮禮部大潰,向廣昌敗退”等關鍵語句時,他那狹長的眼中,一絲難以察覺的精光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驟然一閃,隨即又迅速歸于平靜,深藏于低垂的眼瞼之后,快得無人能捕捉。

原來當初郭圖收到郭嘉的來信后,按照郭嘉的意思向袁紹稟告。袁紹一開始聽到徐榮大軍要經過冀州和幽州之地去投奔遼東公孫度的時候,臉色非常難堪。

但是郭圖說:“劉氏盤踞太行,據幽州以北,我軍難入。適逢徐榮引兵北行,可因之以覘虛實。若劉氏阻截徐榮,兩軍交兵,斯乃我軍之上利也。”

(如今劉銘世的勢力扎根在太行,幽州以北一帶。我軍難以深入。而如今正好借著徐榮大軍北行探探劉銘世大軍的虛實。如果劉銘世阻截徐榮大軍,兩軍混戰,這是對我軍有利的事情啊。)

袁紹聽后認為的確有點道理,就勉強同意了這個秘密提議。但是遠在中山駐軍的審配并不知道這個提議。

“主公息怒。”郭圖的聲音如同古井無波,帶著慣有的沉穩和一絲恰到好處的憂慮。

他雙手恭敬地將戰報放回袁紹案頭,動作不急不緩,“馮禮將軍此番……確是大意輕敵,以致有此慘敗。”他先順著袁紹的怒火,給馮禮定了性。

接著,郭圖話鋒一轉,語氣變得低沉而意味深長,如同在平靜的湖面投下一顆石子:“只是……圖有一事不明,心中甚為憂慮,不知當講不當講。”

“講!”袁紹余怒未消,煩躁地一揮手。郭圖微微抬起頭,目光直視袁紹,臉上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困惑和凝重:

“主公明鑒。馮禮將軍,雖非智勇超群,但亦是軍中宿將,行事素來……還算穩妥。”

“此番他竟敢在未得主公明確軍令的情況下,擅自調動大軍,遠離其廣昌駐地,深入幽州險地,圍攻郭氏商隊與玄天義從……此舉,實在過于反常,亦過于……大膽了。”

他刻意頓了頓,觀察著袁紹的臉色,看到袁紹眉頭緊鎖,顯然也在思考這個問題,才繼續緩緩說道,聲音壓得更低,如同耳語,卻字字清晰,敲打在袁紹心頭:

“馮禮將軍駐守廣昌,其直屬上官,乃是坐鎮中山、總督北方軍事的……審配審正南大人!”郭圖特意在“審配”和“總督北方軍事”幾個字上加重了語氣。

“若非有審正南大人默許,甚至是……授意,”郭圖的聲音帶著一種抽絲剝繭的謹慎,卻又直指核心,“馮禮將軍,焉敢如此肆無忌憚地調動大軍,干預……主公您親自部署的幽州戰局?”

“干預……我的部署?”袁紹的臉色瞬間陰沉得如同暴風雨前的天空,眼中寒光閃爍。郭圖的話,如同毒刺,精準地扎進了他心底最敏感、最忌諱的地方——權力!

尤其是審配坐鎮中山,手握重兵,總督北方軍事,本就位高權重,隱隱有尾大不掉之勢。如今,他的部將竟敢不請示自己這個主公,就擅自用兵,而且造成了如此惡劣的后果!

郭圖敏銳地捕捉到了袁紹眼中那一閃而過的猜忌與震怒,他立刻再添一把火,聲音帶著痛心疾首的意味:

“主公!審正南大人此舉,事前不請示,事后不稟報!他……他這是將主公您的威嚴置于何地?將冀州牧府的軍令法度置于何地?”

“砰!”袁紹又是一拳砸在桌案上,但這一次,聲音沉悶了許多。他的胸膛劇烈起伏,臉色由暴怒的赤紅轉為一種壓抑的鐵青,牙關緊咬,腮邊的肌肉微微抽搐。

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手下大將擁兵自重、不聽號令!尤其是審配,此人剛而犯上,多次在軍議中直言頂撞,早已讓他心中不快。

如今被郭圖這么一點,馮禮劫掠郭氏商隊這件看似愚蠢的軍事失利,瞬間染上了濃重的政治色彩!一股被冒犯、被輕視的羞怒,混合著對審配長久以來的不滿,如同毒焰般在他胸中熊熊燃起!

他背著手,在暖閣內急促地踱了幾步,每一步都踏得極重,顯示著內心的劇烈翻騰。暖閣內死寂一片,只有炭火偶爾發出的噼啪輕響和他沉重的腳步聲。

郭圖垂手侍立,如同泥塑木雕,臉上只有一片為主公憂慮的沉痛。

終于,袁紹猛地停下腳步,面沉似水,眼中寒光四射,聲音冰冷得如同窗外的風雪:“傳令!”侍立在門邊的書記官立刻趨前,躬身聽命,大氣不敢喘。

“即刻令諭,斥責馮禮喪師辱軍,擅啟軍爭!命其卸去廣昌守將之職,即刻單騎返回鄴城,聽候發落!不得有誤!”袁紹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袁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鋒,掃過郭圖,最終定格在虛空,仿佛穿透了重重宮墻,看到了遙遠的北方:“至于審正南…哼!”

他鼻子里重重哼了一聲,沒有立刻下達處罰,但那聲冷哼里蘊含的冰冷怒意,卻比任何斥責都更令人心寒。

他在強行壓制著怒火,審配畢竟位高權重,牽一發而動全身,此刻幽州戰事正緊,還需權衡。

郭圖敏銳地捕捉到了袁紹眼中那強行壓抑的怒火和深深的猜忌。他知道,這枚懷疑的種子已經深深種下,只需等待合適的時機,便會破土而出,結出他想要的果實。

他立刻上前一步,深深一揖到底,聲音充滿了恰到好處的欽佩和恭維:“主公英明!縱覽全局,明察秋毫!馮禮伏法,審配震懾,此乃整肅軍紀、震懾不臣之雷霆手段!”

“有主公運籌帷幄,明斷萬里,那幽州劉氏余孽、太行山寇,不過疥癬之疾,指日可定!袁公霸業,必成于河北!”他的話語如同甘霖,恰到好處地澆滅了袁紹心頭殘余的怒火。

果然,袁紹那鐵青的臉色,在郭圖這一番慷慨激昂、充滿信心的頌揚下,終于如同冰雪遇陽,緩緩地、一點一點地化開了。一絲矜持而滿意的神色,重新浮現在他的眉宇之間。

他緩緩坐回鋪著白虎皮的軟榻,微微頷首,仿佛剛才的雷霆之怒從未發生過,只是疲憊地揮了揮手:“罷了,公則,幽州剿撫的具體方略,你且再擬個條陳上來。都下去吧。”

“諾!屬下告退!”郭圖恭敬地行禮,低著頭,嘴角勾起一抹無人察覺的、冰冷而得意的弧度,倒退著離開了暖意融融卻暗藏殺機的暖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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