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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旌旗蔽空

兗州大地上,數(shù)道赤色令旗突然插遍各郡烽燧臺。隨著中軍帳前九通鼓角轟鳴,從東郡到濟北國的二十余座軍營同時掀起煙塵——

青州兵們用牙咬開束甲繩,將黍米餅囫圇塞進皮甲夾層;戰(zhàn)馬在廄中焦躁地踢踏青石,鐵蹄濺起的火星點燃了草料堆;運糧的牛車在官道上首尾相接,車轍竟在夯土路面犁出三指深的溝壑。

東方天際剛泛起魚肚白,鄄城四門已響起低沉的號角聲。曹操身著玄甲立于城樓之上,左手按著劍柄,右手展開的令旗在晨風中獵獵作響。

為籌備此次東征,曹操不惜抽調(diào)屯駐青州的三營重裝步兵,抽調(diào)總計十余萬的青州軍兵力。

這些由黃巾降卒中精選出的悍卒,此刻正披著新制的玄鐵札甲,肩扛丈八長矟列隊出營。

兗州各郡的武庫晝夜不息運轉,十萬支箭矢、三千架床弩被裝運上八百輛輜重車,車輪碾過官道的轟鳴聲震得沿途村落雞犬不寧。

校場點兵臺上,袁紹特使淳于瓊的兩千冀州突騎作為眾支軍隊的代表已列陣西側。

這些騎士皆著赤漆筒袖鎧,馬首懸著銅制當盧,與曹操本部的五千虎豹騎形成鮮明對比——后者馬鞍兩側皆懸著新制的環(huán)首斬馬刀。

郭嘉手扶檀木雕欄,指節(jié)因用力而微微發(fā)白。而離他最近的就是李典的部隊,李典玄甲上的饕餮紋在晨光中泛著冷光,他的部曲以十人方陣鋪展開來。

郭嘉心想李典家族不愧是兗州的豪族。家族軍團不容小覷,最前排的虎賁衛(wèi)半跪壓盾,第二排長戟如林斜指蒼穹,第三排弓手箭袋統(tǒng)一懸在左胯,動作整齊得像是用墨線量過。當西風卷起校場黃沙時,“李”字大旗獵獵作響的聲音竟壓過了戰(zhàn)馬嘶鳴。

丈二旗桿被旗手用鐵靴后跟卡在鞍環(huán)里,猩紅緞面在風中翻涌如血浪,金線繡的虎頭時隱時現(xiàn)。前排騎兵的兜鍪紅纓隨著旗面擺動起相同頻率,仿佛被某種無形絲線牽引著。

曹操站在點將臺前,玄色大氅在風里卷出凌厲的弧度,他正檢閱著即將開赴徐州的鐵甲騎兵。大軍見此頓時山呼海嘯,聲浪震得城頭角樓瓦片簌簌作響。

校場上的眾人神色不一,陳宮和張邈在一旁臉色難看,他們曾經(jīng)多次勸告曹操減少征伐,但是曹操最后也沒有聽取他們的意見。

張邈倚在轅門立柱旁,鹿皮靴碾著滿地的樹葉。這位昔日與曹操同榻而眠的摯友,此刻正望著校場上泛著冷光的槍戟出神。

荀彧端坐在文官隊列之首,素色官服纖塵不染。他垂眸整理著案上堆積如山的糧草簿冊,修長手指在“徐州六郡”的朱砂批注上稍作停留,又平靜地翻過泛黃的紙頁。

當戰(zhàn)鼓聲震落檐角冰凌時,唯有他面前那盞涼透的茶湯,在案幾上蕩開幾不可察的漣漪。

校場四周的武將們摩拳擦掌,甲胄碰撞聲此起彼伏。幾個年輕校尉興奮地擦拭著新鑄的環(huán)首刀,刀刃映出他們漲紅的面龐;而幾個鬢發(fā)斑白的老將抱臂而立,望著點將臺上飄動的帥旗若有所思。

文官隊列里響起壓抑的咳嗽聲,有人偷偷將受傷的手指縮進袖籠,有人盯著地上被戰(zhàn)馬鐵蹄踏碎的綠株發(fā)怔。

城外晨霧未散,曹仁站在轅門處擦拭魚鱗鎧甲的護心鏡,指腹反復摩挲著鏡面上新鑄的“忠”字銘文。晨光穿透薄霧灑在他棱角分明的下頜。

十步外的草料場上,曹純正持鞭巡視虎豹騎的披掛,虎豹鐵騎的坐騎皆以金線繡花的障泥覆面,精鐵打造的馬鎧隨著嚼動草料的聲響輕輕震顫。

曹洪的玄鐵槊斜插在夯土地里,這個以驍勇著稱的虬髯將軍此刻單膝跪地,用浸透桐油的麻布反復擦拭槊刃。槊桿上六道深淺不一的刀痕在擦拭中愈發(fā)清晰。

中軍大帳前忽然響起三通戰(zhàn)鼓,夏侯淵聞聲躍上黃驃馬,懸在鞍邊的鐵胎弓隨著動作撞響十二支鳴鏑。

營中三萬將士甲胄碰撞之聲漸如潮涌,數(shù)不清的環(huán)首刀在出鞘時帶起寒光,將漫天朝色劈成碎金。

晨霧恰被初陽驅(qū)散。曹仁的令旗率先刺破晴空,夏侯惇的長矛已指正東方,曹純的虎豹騎在煙塵中化作黑色洪流。

曹操做完出征前的即興演講。猛地抽出佩劍直指蒼穹。劍鋒割裂晨霧的剎那,三軍齊吼聲震得臺前古柏簌簌落葉。

荀彧終于抬起頭,眼底憂慮如硯中未化開的墨;程昱撫須的手停在半空,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

曹操轉身時織錦披風掃過檀木案幾,將半卷《孫子兵法》掀落在地。曹操睨著階下眾謀士,看到各位幕僚的不同心情與表情忽然朗笑出聲:

“依奉孝所看我軍此次可否得勝?”笑聲驚起檐角棲鴉,撲棱棱掠過郭嘉頭頂。

郭嘉自然知道這次的結果就是曹操大軍出征,連下陶謙十余座城。把陶謙的主力軍打的元氣大傷,陶謙被嚇得不敢出擊。

但是由于曹操的糧食限制不能擴大戰(zhàn)果,最后大軍返回。而陶謙的力量削弱,也給劉備入住徐州提供了機會。

而此刻,郭嘉知道此刻曹操最需要的是鼓氣,如今兗州各派雖然默許了曹操反擊陶謙。但是在用兵的問題上,一直有爭議。

以兗州派陳宮,張邈等為代表的多數(shù)人贊成小規(guī)模用兵,主要是為了減少損耗。兗州派已經(jīng)吃不消曹操連連征戰(zhàn)對他們地方的征派了。

另一派以潁川派和曹操的嫡系為代表,贊成大舉用兵,給陶謙一點顏色瞧瞧。以達到出兵震懾敵人的作用,這一點非常符合曹操的想法。

當然穎川派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就是趁機打擊削弱兗州派的勢力和話語權。因此穎川派的謀士出奇的一致和團結。郭嘉也不好提出異議。

但其實在郭嘉看來,如今袁紹的幾路援軍都陸續(xù)到達,曹操軍只要配合就能取得豐厚的戰(zhàn)果。如此大軍出動,后勤問題一定會拖垮大軍。

這位謀士正以拳抵唇輕咳,聞言指尖在袖中掐算片刻,英俊的面龐忽綻笑意,“明公何須遲疑?”

郭嘉直起身子,手指蘸著酒水在案上畫出兗州山川。“陶謙之流,不過蟊賊草寇耳。今助逆悖德,大義已失。”

“明公親秉鉞旄,將士厲兵,俟旌麾所指,勢若摧枯振槁,陶謙必不能攖其鋒。兵貴神速,明公必可先機制勝,建不世之功。”

(陶謙之流,不過一伙賊寇強盜,如今助賊為虐,大義已失。而曹公您親自帶兵出征,將士們早已做好準備,只要您的大軍一到,勢必是摧枯拉朽,陶謙一定無法抵擋您的兵鋒。曹公您一定會在速度上占據(jù)優(yōu)勢,出奇制勝取得勝利。)

郭嘉已經(jīng)非常委婉的提醒了,那就是一定要注意速度,如今糧草不足,還要大軍調(diào)動。所以一定要打閃電戰(zhàn),不能打消耗戰(zhàn)。

如今正值當夏,整個兗州的糧草儲備有限,就算把整個兗州的地主吃完,也不足以支持數(shù)十萬大軍的戰(zhàn)時消耗。

曹操玄鐵甲胄撞得帳中懸掛的輿圖嘩啦作響。他大步走到郭嘉跟前,忽然仰天大笑,“聞奉孝此言,余慮盡消矣。”說著抓起案上酒壺仰脖痛飲。

(聽到奉孝這么說,我就再也沒有顧慮了。)

他轉頭望去,陳宮攥著軍情竹簡的指節(jié)已然發(fā)白。這位素來持重的謀士此刻面色如灰,眉間褶皺深得能夾住筆鋒,連下頜蓄了多年的美髯都在微微顫抖。曹操伸手按住謀士緊繃的肩頭,觸手盡是冰涼的錦緞下突起的肩胛骨。

曹操安慰道“我若不還...”話未說完,陳宮猛然抬頭,深褐瞳孔里映著跳動的燭火,仿佛要將主公的面容刻進眼底。

帳角陰影里突然傳來玉帶鉤撞擊的叮當聲。始終沉默的張邈從地圖前直起身來,這位昔日與曹操“拜劍為盟”的舊友,自邊讓案件之后便再未與曹操對視過。此刻他手中的青銅燈樹劇烈晃動,在地面投下扭曲的影子。

“往依孟卓。”曹操話音落地,陳宮手中竹簡“啪”地砸在青磚地上。張邈扶住帳柱的手指關節(jié)泛白,喉結上下滾動三次才發(fā)出聲音:“孟德...”

他望進曹操含笑的眼眸,那里映著十八年前他們在洛陽太學初見時的月光——那時他們同乘一車出城圍獵,車轅上還系著新折的柳枝。

城北門甕城已擠滿黑壓壓的甲士。晨霧中,鐵甲相擊的鏗鏘聲與戰(zhàn)馬響鼻聲混作一片,八千虎豹騎精銳如鐵鑄人偶般靜立,鐵靴踏碎城磚縫隙里新生的苔蘚。

忽聞城樓上三通鼓響,百斤重的鐵閘在鐵鏈刺耳的摩擦聲中徐徐升起,第一縷陽光恰好穿透云層,將青磚城門的銅釘映得如血珠般殷紅。

爪黃飛電的銀鬃在風中獵獵飛揚。曹操單手勒住嘶鳴的戰(zhàn)馬,玄鐵明光鎧的護心鏡折射出冷冽寒光,腰間倚天劍的劍穗在晨風中翻卷如蛇。

他忽地調(diào)轉馬頭,面甲下兩道目光似利箭穿透薄霧,掃過城樓上垂手而立的荀彧。緋色的官袍在晨風中微顫,曹操見狀輕笑一聲,抬手將青銅獸面盔的護頰重重扣合,金屬相擊的脆響驚起城頭數(shù)只寒鴉。

隨著中軍司馬揮動赤底金紋的帥旗,八百面玄色旌旗霎時破開晨霧。旗角綴著的三十六枚銅鈴在風中撞出驚雷般的轟鳴。

先鋒營的連環(huán)馬陣率先涌動,馬蹄鐵與青石板的撞擊迸出點點火星,城門洞內(nèi)回響著悶雷般的蹄聲。

整座軍營忽然陷入死寂,唯聞戰(zhàn)馬噴鼻與旌旗獵獵,軍靴踏地的悶響正在鄄城城外蓄積成雷。當最后一列重甲步兵的長戟掠過城門石匾時,朝陽正好躍上城樓。

郭嘉將竹簡往案幾上一丟,整個人像抽了骨頭的綢緞般倚在憑幾上,他瞇起眼望著帳簾縫隙間透進的魚肚白,喉間溢出一聲帶著鼻音的輕哼。

郭嘉伸了個攔腰,心想要不是大軍開拔,自己肯定不會起這么早。郭嘉想著趕緊回去補覺,于是趕快告辭回府。

郭嘉推開木門的動作帶著晨露,玄色衣袍下擺還沾著官署臺階上的青苔。此刻雕花拔步床的帷幔在晨風里輕輕搖晃,仿佛裹著檀香味的溫柔漩渦,他踢開云履時連中衣都未解,徑直栽進錦衾堆疊的暖意里。

郭嘉剛剛躺下,就聽到院子里小孩的聲音。窗紙透進孩童清亮的笑鬧。郭嘉將臉埋進繡枕蹙起眉頭,青絲如瀑散在枕上,拽著錦被又往耳畔拉高半寸。

朝陽正照在小郭淮眉飛色舞的臉上。少年踩著鹿皮靴在青石板上轉圈,腰間新配劍的穗子甩出流螢似的弧光:“典叔許叔快看!”

他從錦囊里倒出枚青銅虎符,“這是荀先生教我拓的兵符紋樣,上面的云雷紋能鎮(zhèn)邪祟呢!”

忽又轉身扯住許褚玄鐵護腕:“前幾日跟曹昂將軍新學的破陣劍,仲康將軍接招!”話音未落已挽出個漂亮的劍花。

典韋蒲扇大的手掌拍得石案嗡嗡作響,虬髯間迸出悶雷般的笑聲:“許虎癡還不快亮刀!”

卻見許褚隨手折了段枯枝,古銅色面容泛起慈色:“小公子當心樹枝。”說話間孩童的竹劍已點向他左肩,帶起幾片旋落的槐花。

廊檐下的晨露還未散盡,郭嘉繞過影壁時正聽見劍刃破空的清響。轉過垂花門,便見少年人立在正廳前的青石板上晨練。

不過月余未見,小郭淮褪去幾分單薄,玄色窄袖短打繃出肩胛起伏的線條,抬臂時能看見衣料下賁張的肌肉。那柄新佩的魚腸劍正懸在蹀躞帶右側,青玉螭紋劍首隨動作在朝陽里晃出一痕冷光。

郭嘉倚著朱漆廊柱輕笑。小郭淮聞聲收勢轉身,劍穗上綴著的瑪瑙珠子堪堪掃過腰間。

少年人額角還沁著汗,束發(fā)的紅綢被晨風吹得獵獵,倒顯出幾分沙場歸來的英氣。最惹人注目的是那雙眼睛,原先總籠著三分書卷氣的眸子此刻亮得驚人,仿佛淬了昨夜新磨的劍鋒。

小郭淮抱拳行禮時,郭嘉瞧見他虎口新結的繭子。

郭府書房內(nèi)飄著淡淡的沉水香。少年郭淮跪坐在青玉案前向郭嘉分享自己的所見所得,小郭淮還說:“今聞友云,尊長納軍師之策,所獲甚厚,咸欲請益于先生。”

(如今同伴說家里的長輩聽取軍師的投資建議都獲利頗豐,都想要向您請教。)

郭嘉聽了微微一笑,問小郭淮:“汝何辭以對?”窗外的蟬鳴突然尖銳起來。

郭嘉漫不經(jīng)心地轉著手中的犀角筆架,看著少年郎君說到關鍵處不自覺揪住衣擺的指尖。

“小子應之云:'叔父總揆萬機,夙夜在公,安得暇及此瑣瑣者乎?'遂卻其請。”郭嘉聽了哈哈大笑。

(我說族叔大人日理萬機,怎么能顧得上這樣的小事,拒絕了同伴的請求。)

郭淮漲紅了臉正要辯解,卻見郭嘉已經(jīng)起身推開雕花木窗。朝陽里,兩個捧著銅盆的侍女正穿過紫藤花架。

“去罷。”郭嘉將浸濕的帕子扔進少年懷里,氤氳熱氣中聲音帶著難得的溫和:“一路風塵仆仆,總該洗洗你袖口的墨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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