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集日的石板路蒸騰著魚腥氣。王鐘夏被母親拽著穿過人群,勞保布書包蹭過咸魚攤的鐵鉤,蹭出三道歪斜的白痕。他的眼睛粘在百貨商店櫥窗里那雙漆皮小鞋上,金屬搭扣在八月驕陽下折射出細小的光斑,像父親照片里未完工的玻璃幕墻。
“阿娟,真要買這洋玩意?“文具店吳老板的算盤珠噼啪作響,母親褪下銀鐲子的手頓了頓。那鐲子內圈刻著“1987·蘇州“,是當年父親在寒山寺工地扛了三個月水泥換的。玻璃柜臺下的蟑螂正啃食著糖紙,王鐘夏突然發現母親指甲縫里的紅泥變成了青灰色——她凌晨四點就蹲在菜地挖新腌的蘿卜干。
新皮鞋在青石板上敲出清亮的回響。王鐘夏數到第七十三步時,鞋尖已經蒙上細塵。母親突然蹲下用袖口擦拭鞋面,他看見她后頸被玉米葉劃出的血痕,結著淡黃色的痂。“到了蘇州,要像這鞋扣般挺直腰板。“她的指甲刮過金屬扣,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祠堂墻根的野貓炸著毛竄過時,王鐘夏正對著天井水缸練習普通話。“四是四,十是十...“水面的倒影突然被攪碎,堂哥建軍甩著濕漉漉的褲腿冷笑:“穿龍袍也不像太子!“母親從灶房沖出來,沾著豬油的手攥著鍋鏟顫抖,卻最終只是把王鐘夏的衣領翻得更平整些。
深夜的煤油燈把母子倆的影子投在斑駁的土墻上。母親數學費的硬幣數到第二十一枚時,王鐘夏突然發現她的指甲在滲血——白天挖蘿卜干時崩裂的傷口又綻開了。紅土混著血絲凝在指甲邊緣,像極了父親寄來的工地照片里,那些裸露在混凝土外的鋼筋銹跡。
“到了那邊...要是有人問起你爸...“母親的聲音突然被窗外的夜梟啼叫切斷。王鐘夏趴在裝衣裳的化肥袋上,聞到新布料下隱隱透出的尿素味。袋口紅線繡著的“蘇州工業園區“字樣正在褪色,和父親安全帽上的logo一樣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