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鳴撕開盛夏的正午。王鐘夏蹲在灶房門檻上，看螞蟻搬運米缸裂縫漏出的半粒玉米。六歲孩童的手指懸在蟻群上方，指尖結著昨日掏鳥窩蹭破的痂，陽光透過竹篾門簾在他背上烙出細密的斑紋。

“夏夏，過來試試新書包。“母親的聲音混著縫紉機嗒嗒聲從里屋傳來。他赤腳跑過青石板時，踩碎了水洼里半張泛黃的匯款單，“蘇州工業園區“幾個鉛字在泥漿里漸漸暈開。

三十七塊碎布頭拼成的書包斜掛在竹椅上，靛藍土布與的確良碎料交錯成古怪的星空。母親沾著紅泥的拇指擦過他耳后，“你爸工地發的勞保服改的，牢實。“縫紉機旁鐵皮盒里，五十六枚硬幣在正午溽熱中泛著油光——那是下個月幼兒園的學費。

村口老槐樹的影子爬到窗欞第三道格時，王鐘夏正趴在八仙桌下研究斷腿螞蟻。木門外突然炸開鞭炮般的鐵鏈響，郵遞員老張的永久牌自行車剎在曬谷場，車把上拴著的紅綢帶像團燃燒的火焰。

“王家的，蘇州掛號信！“母親沾著玉米粉的手在圍裙上抹出兩道白痕。牛皮信封里滑出張彩色照片，父親站在未封頂的樓體前，安全帽壓著蓬亂鬢角，背后塔吊懸在半空仿佛巨大的問號。

夜色漫過曬谷場時，縫紉機仍在歌唱。王鐘夏蜷在竹床上數蚊帳補丁，月光從母親指間流瀉，銀針挑起碎布頭在空中劃出晶亮的弧線。勞保服粗硬的領口磨著他后頸，柴油味混著樟腦丸的氣息在鼻腔纏繞成結。

“媽，蘇州有螢火蟲嗎？“

針尖在煤油燈下頓了頓，“你爸說工地晚上比白晝還亮堂。“

“那為啥照片里天是灰的？“

母親咬斷線頭的聲音很輕，像春蠶啃食最后的桑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