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咸澀的海風從窗縫鉆進來,帶著某種粘膩的潮氣。
流海盯著陶碗里漂浮的海帶,湯水清澈得能照見自己蒼白的倒影。
陳米飯粒硬得像碎石子,他咀嚼時能聽到自己太陽穴突突的跳動聲。
老人用缺口的木勺敲了敲碗沿:
“多吃些,你身子還虛。“
小女孩把臉埋進碗里,發出哧溜哧溜的吸湯聲。
流海注意到她碗底沉著幾片墨綠色的海藻,與自己碗里的截然不同。
暮色漸沉時,街道的喧囂突然沉寂。
流海望向窗外,發現所有攤販都在同一時間收攤,
那些泛著金屬光澤的魚被迅速裝進竹簍里,
魚販們戴著手套的動作整齊得詭異。
晚餐是腌海帶,
流海夾起一塊半透明的海帶,
發現腌漬的液體在油燈光下泛著淡淡的熒光。
老人突然劇烈咳嗽起來,
他捂嘴的指縫間滲出暗紅色的液體,
卻在流海看清前迅速用布巾擦去。
入夜后,流海躺在咯吱作響的木床上。
月光透過窗臺在地上織出漁網般的影子,
偶然聽到樓下傳來壓低的爭執聲:
“爺爺,這個人該怎么解決,要不要也和之前那個人一樣......“
“閉嘴!等月圓之夜......“
后半夜的海浪聲里混入了古怪的嗡鳴,
流海感覺左眼下的羽毛胎記開始灼燒,
將他從夢中徹底驚醒。
流海赤腳踩上冰涼的地板,
抓起掛在墻上的油布外套,
躡手躡腳地推開房門。
手剛觸到門把,一陣刺骨的寒意就從指尖竄上來。
木門無聲地滑開,
走廊里彌漫著濃重的魚腥味,混合著某種腐爛的氣息。
昏暗的燭光在走廊盡頭搖曳,投下扭曲的影子。
流海貼著墻向前移動,油布外套摩擦著墻面發出細微的沙沙聲。
當他拐過轉角時,眼前的景象讓他的血液瞬間凝固——
幾個矮小的身影圍成一圈,
他們背對著流海,佝僂的脊背在燭光下投下怪異的剪影。
那些本該是孩童的身軀卻有著不自然的比例,
手臂過長,手指像章魚的觸須般扭曲。
空氣中回蕩著低沉的、帶著水泡音的竊笑。
流海的目光鎖定在其中一個身影上——正是白天那個扎著麻花辮的小女孩。
此刻她的辮子散開了,發絲像海草一樣無風自動。
她緩緩轉過頭,
流海看見她的右眼已經完全變成了深海的墨黑色,瞳孔收縮成一條豎線。
流海屏住呼吸,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
他悄悄將身子縮回陰影中,“小劉海”則早已被冷汗浸濕,貼在額頭上。
小女孩的腳步聲在走廊里回蕩,
伴隨著水漬的啪嗒聲,或許是她的鞋底在不斷滲出海水。
“去把剩下的東西收拾干凈,“
小女孩的聲音帶著令人不適的甜膩,“記得把'那個東西'準備好......“
其他身影發出低沉的水泡音般的回應,隨即四散開來。
流海聽見他們的腳步聲,朝著不同方向遠去。
他緊緊貼著墻壁,感覺心臟快要跳出胸腔。
小女孩哼起了白天那首歌謠,只不過此刻帶給他的更多的是詭異、恐怖!
斧刃在地板上拖曳,發出刺耳的刮擦聲。
流海看見斧頭的反光在墻上跳動,
那光芒不像是金屬的反光,反而像是某種生物鱗片的熒光。
嚇得他立即屏住呼吸,直到走廊里最后一絲腳步聲消失。
他的后背已經被冷汗浸透,油布外套緊貼在皮膚上,帶來粘膩的不適感。
當他終于鼓起勇氣將門推開一條縫隙時,眼前的景象讓他瞳孔緊縮——
那幾個孩童排成整齊的隊伍,他們的雙手捧著某種發光的圓柱形物體。
流海注意到這些孩童走路的姿勢異常僵硬,就像被無形的絲線操控的木偶。
他們的赤腳踩在地板上,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更詭異的是,
他們經過的地方,墻上的燭光會突然變成深紅色,在地板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而那個右眼異變的小女孩確實不在隊伍中。
這讓流海不禁懷疑,那些小孩雙手捧著的圓柱形物體就是“她”!
想到這里,
他再也顧不得個人安危,推開房門沖出去。
卻沒想到眼前的走廊空無一物,除了地板上密密麻麻的小孩腳印!!
他蹲下身,手指輕輕觸碰那些腳印。
觸感冰涼粘膩,就像觸碰到了某種深海生物的黏液。
更令人不安的是,
這些腳印的大小完全一致,連步距都分毫不差,就像是用模具印出來的一樣。
“不對......“流海喃喃自語。
此時他的左眼突然傳來一陣刺痛,視野再次變得模糊。
流海踉蹌著后退,后背撞在墻上。
感覺墻面傳來不正常的震動,就好像整棟房子都在隨著那些腳印的移動而呼吸。
流海跌跌撞撞地沖出木門,冰冷的夜風裹著咸腥灌入鼻腔。
他左眼下的羽毛胎記突突跳動,視野中的世界蒙著一層血色的光暈。
當瞳孔適應了黑暗后——
原本空曠的街道此刻跪滿了村民,所有人都面朝中央的古井,額頭緊貼地面。
月光呈現出病態的血紅色,將井口上方的空氣折射出波紋狀。
他注意到每個村民的腦袋上都鼓起拳頭大小的肉瘤,那些肉瘤隨著他們的叩拜節奏同步鼓動,表面布滿青紫色的血管。
“咚——“
井底突然傳來鐘聲,流海認出那是沉船時船上鐘聲的響聲。
村民們齊刷刷直起上半身,雙手高舉過頭頂。
正隨著鐘聲,行跪拜大禮。
“獻祭......“數百人同時開口,聲音卻像出自同一張喉嚨,“......新生......“
流海倒退半步,腳跟撞到一塊松動的石板,摔倒在地。
細微的響動在死寂中格外刺耳,所有村民突然一百八十度扭過頭來——
他們的眼球完全被乳白色的膜覆蓋,嘴角撕裂到耳根,露出兩排尖細的獠牙。
其中一個佝僂的身影以超越人類極限的姿勢疾馳而來。
“流海哥哥~連你也來啦~“
小女孩的嬉笑從四面八方涌來,流海感覺右耳突然涌入冰冷的海水,
左耳卻灌進灼熱的蒸汽,這種冰火交織的痛楚讓他踉蹌著跪倒在地。
它的四肢反關節扭動,脖頸旋轉三百六十度,
布滿傷疤的臉在月光下蛻皮般剝落,露出下面珍珠色的鱗狀皮膚。
嘴巴裂成四瓣,每片嘴唇都長滿倒刺:
“終于......找到......“
見此情形,流海再也繃不住了,“啊”的尖叫聲足以刺破夜空。
他胡亂揮舞的手臂打碎了某個無形的結界,那可怖的身軀在觸及他鼻尖的瞬間化作飛灰。
當流海顫抖著移開擋在眼前的胳膊時,
發現自己的指甲深深掐入了掌心,鮮血正順著掌紋滴落。
而月光已然恢復了銀白色。
他抬手擦了擦額頭的冷汗,當再次抬頭時,那個熟悉的身影正站在三步之外——
麻花辮的小女孩歪著頭,臉上掛著天真無邪的笑容,
右眼依舊是清澈的琥珀色,似乎剛才可怖的豎瞳只是幻覺。
“流海哥哥,“她的聲音清脆悅耳,“你怎么坐在地上呀?“
月光勾勒出她嬌小的輪廓,
發間的貝殼隨著動作輕輕碰撞,發出悅耳的叮咚聲。
她仍舊穿著白天的碎花裙子,
裙擺隨風輕揚,看起來還是那個普通的漁村女孩。
但流海的視線無法從她右手握著的東西上移開——
“你手上拿著的斧頭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