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再蒙舊恩
- 信鼎河山:從負罪含冤到平定天下
- 歐蘇放風箏
- 3015字
- 2025-02-16 11:35:11
“你們二人去登了文書,憑文書到陽津大營領取賞金,記得帶戶帖驗明正身?!毙N疽荒槆烂C,向面前的兩名潑皮申明領賞流程。
他一把奪過禿頭男手中的頭盔,正色說道:“軍器甲胄,不得私藏,需要統統上繳,敢自行藏匿決不輕饒,不要說我沒警告你。”
“沒有那種事,絕對不敢私藏,我們這是撿到特地來上交給您的?!睗娖兾ㄎㄖZ諾,不住地拍著校尉的馬屁,惹得他一臉厭煩。他打發二人去了,來到彭信身前。
“這行頭穿戴,你也不是一般人,我是配不得這么一身盔甲?!毙N居檬种篙p敲著彭信的頭盔:“究竟是何身份,自行坦白,省得我們盤問?!?
彭信蹲在坑邊,抬頭看了一眼這個校尉,看來自己沒有被認出來。
見對方人多,他并未反抗,只是任憑這一小隊士兵收走自己的佩刀,將他拉了上來。士兵們見他順從,也還算客氣,沒有刻意為難。
“我沒有爵位品級,在鄖國什么都不是?!迸硇烹S口答道。
他知道對方套問自己,是要確定官銜以向上級討賞。但他被梁通緝,不希望對方知道自己真實身份。而且所謂在鄖入朝為將,只是蕭無彥目前的口頭承諾,所以他這么回答,倒也不是說謊。
“現在跟你客氣,不要不識抬舉,后面受皮肉之苦可別喊疼?!毙N疽娕硇挪淮穑荒蜔骸澳悴辉笇ξ艺f,一會總有人能讓你開口,跟我們走吧。”
一行人押著彭信,往南而行。這些日子,經歷了數次生死瞬間,彭信的身心已略感麻木,他煩悶失落,覺得這次被捕,在劫難逃。
眾人行了一陣,來到一個土坡之前。彭信看著此地眼熟,思量一番,想起這正是夜戰那一晚,自己帶隊搶占的,通往大營去路的制高點。
只見坡上站了一彪梁國軍馬,人數不多,但是刀槍整齊,甲胄明亮。彭信認得,那是中軍近衛。看向高處,有一將正在坡頂瞭望鄖軍軍營方向。那將須發花白,重髯面闊,不是武忠賜,又是何人?
校尉徑直走到武忠賜身邊,大聲稟報:“我們抓到一名鄖軍將領,他不肯透露身份。都統交代,鄖軍將校要盡量活捉,現在帶過來請您親自審訊?!?
彭信見到武忠賜,內心五味雜陳。他驚訝于在這里遇到武忠賜;也期待與這位令人尊敬的統帥重逢;要說怨恨之情,多少也是有的,武都統畢竟沒有在營內保護自己,還配合了朝廷的抓捕。
“武都統……”他當即下拜,頭深深地低下。一想到作為叛將與梁軍作戰多時,彭信也不知如何面對武忠賜。
武忠賜見了彭信,顯然也倍感吃驚。他邁開大步,走到彭信面前,一把將他攙起。
“彭信,在此與你重逢,出乎意料,何以又被我軍所俘?”言語之中帶著關心,又半開玩笑。
何以至此?彭信喉嚨哽塞,不知如何說起:“此事一言難盡,武都統,您為何會來到此地?!?
“將軍當然要親臨前線,考察地理,了解敵情。怎能天天縮在大營之中。我問你,梁軍真的全面撤軍了嗎?”武忠賜望向舊營方向,面色變得嚴肅起來。
“懷德王給全軍下達了命令,梁軍確實已全面撤退,只留下騎兵殿后?!迸硇怕牭轿渲屹n詢問,不由自主地應答,此種情景,恰如往昔。
“那些騎兵我早就偵查到了,他們見我軍久不出城,都已遠去?!?
“既如此,將軍何以夜半擊鼓,又不見梁軍追兵?!迸硇判闹幸苫?,自己拼死拼活,只為了讓守軍不被圍剿,但自己難道是白擔心一場。
武忠賜聞言,微微頷首,臉上露出一絲自得的笑容:“鄖國之眾,三倍于我,出城追擊,風險頗高。但無需出城迎敵,只要讓你們以為大軍出征,留守眾兵將驚懼,從塢堡撤走。便自可不損一兵,使堡壘失而復得。”
“都統又怎么知道堡壘守軍不會死戰?”彭信緊追不舍地問道。
“守軍身處敵國領土,本意就是掩護撤退,大軍又已遠去,如無源之水,沒有拼死一戰的理由。”武忠賜自信地回應。
終究還是老將技高一籌。
提及撤軍,彭信突然想到一事,他湊近武忠賜,壓低聲音:“說起來,陽津城內亦有奸細,都統您可知道?”
武忠賜聞言,臉色卻毫無變化:“鄖來勢洶洶,眾人惶恐,首鼠兩端,并不奇怪。但凡敵勢已去,細枝末節,也不必深究?!彼麛[了擺手,語氣輕松。
“都統雖然心胸寬宏,不擔心日后會有內亂?”彭信繼續追問。
“彭信你聰慧機敏,所用手段有些我也沒料到,前面吃了大虧?!蔽渲屹n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但是作戰技巧,只是皮毛。真正的戰爭,在戰場之外,了解周遭人心也是其中一環。蕭無彥付出了那么多,只落得竹籃打水。你取得的戰果,最終都被陽津收回來了。這并不是因為戰場上的刀劍拼殺?!?
“彭信縱然殫精竭慮,終遜都統一籌?!迸宸?,彭信不是假裝。
“那天晚上,看見你戰場上的身影,就好像看到我自己年輕的時候。要是我,也會優先占住要沖,防止大營被偷襲?!蔽渲屹n看向著彭信,眼中滿是欣賞。“等你閱歷增長,也許某天能遠勝于我?!?
原來夜襲之時,武都統已經知道我的所在,彭信暗想。他腦中突然有閃過一件事,覺得需要告知武忠賜:“毛啟元沒有死,但是他可能不會回到梁國了,我會在鄖照顧他?!彼[瞞了毛啟元癱瘓之事,不想此時觸動武都統。
“毛啟元也是個好小伙子,跟你一樣。你這么說,我自然安心。他也有苦衷,不想回來,我能理解?!?
將此事告知都統,彭信也算是盡到了情分。然而毛啟元透露的秘密,終究在彭信心中是個充滿疑問的心結。他猶豫良久,還是向武忠賜表達了疑問:
“我聽說少帝是被刺殺的,熊瞻岳弒君繼位,都統可知此事?”
縱然聽到這種驚天大事,武忠賜的神色依舊平靜。彭信從他滄桑的臉上,看不出情緒波動的痕跡。
“已經過去那么多年,事實如何并不重要。眾人究竟是想要輔佐幼子繼位,還是選擇一位成年之主,都有各自的考量。昭鼎帝只是有繼位資格,但他要坐穩皇帝之位,也靠眾人擁護。所以,這時候再去深究少帝死因,有什么意義呢?”武忠賜緩緩搖了搖頭,一臉淡然。
難道武都統早已知曉,還是他根本就不在意呢?
這些消息,對彭信而言,卻并不能像奇聞野史一樣一聽了之。畢竟是昭鼎帝下令,誅殺自己的父親兄弟,畢竟是他導致自己流落敵國,無法與妻子團聚。一想到此處,彭信頓覺悲憤交加,五臟翻涌。
他咬牙切齒地向武忠賜說道:“此賊奪我一家安寧,此仇不報,枉為人子。既然他根基不正,自當宣告天下,號召眾人討賊?!币贿呎f著,一邊緊緊握住了拳頭。
武忠賜聽彭信提及“謀反誅族”一事,輕輕嘆了口氣:“令尊的遭遇,我不知詳情。但個中緣由,可能僅因為他不是‘眾人’。且不說事情真偽,縱然公之于眾,也需要先得到各方支持。”
“武都統,喪親之痛不在你身,你自然說得輕松。”彭信一時憤恨,情緒難以自制。他轉過頭去,不愿再看武忠賜。
“機緣巧合能讓我們今天在此見面,就說明上天認為你命不該絕。你雖心有仇怨,想要憑個人化解,卻過于困難。我知道這么說會顯得不近人情,但到了鄖國,能安享人生,也未嘗不可。”
武都統所言,未嘗沒有道理。昭鼎帝身處深宮,梁朝國泰民豐。除非滅其國、弒其君,不然自己的血海深仇,著實難以得報。可彭信心中實在不甘,他喘著粗氣,眼眶已微微泛紅。
武忠賜站在彭信身邊,見他情緒激動,也不言語。他向身邊吩咐道:“給他牽一匹馬來。”
不多時,便有人牽一匹戰馬,送到彭信身邊。
“你去吧?!蔽渲屹n緩緩地說道:“最好就此一別,不再相見?!?
彭信一時情緒激動,并未答話。他走到馬前,剛要上馬,卻聽得背后有人向武忠賜進言。
“都統,彭信是朝廷要犯,您這樣放他去了,圣上追問下來怎么辦?!币恍l士見彭信要走,連忙上前提醒。
“皇上過問,你們要去向上稟告嗎?”武忠賜轉過頭,看著那個發問的衛士。
衛士搖了搖頭,又拍了拍胸口,用動作表達了自己的忠誠。
彭信見無人攔阻,便翻身上馬,驅馬向北而去。他行了一陣,突感心中酸楚。回望時,只見土丘之上,武忠賜如青松般挺立,朝此眺望。
彭信勒緊韁繩,再次下馬。在路邊向著武都統,深深叩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