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重，鼓聲不息。

彭信心急如焚，一心想著盡快趕上自己的部隊。二人沒有繞道，一路疾馳，從曠野間沖向舊營盤的方向。

彭信畢竟身強體壯，又騎術精湛，不比劉順一把老骨頭，漸漸地將兩人拉開了距離。他只顧著策馬狂奔，突然間，他身前一傾，跟著整匹馬猛地下沉。

彭信連人帶馬，直直墜入一個大坑之中。

他只覺得天旋地轉，整個人狠狠摔在坑底，頓時眼冒金星，周身疼痛。他小心地活動身體，幸運的是，下落時有馬身緩沖，并不是直線摔倒，身上只是擦傷，筋骨應該沒有大礙。那匹馬卻在坑中橫躺掙扎著，顯然是摔斷了腿骨，站不起來了。

原來，鄖營周圍，為了防御梁軍，挖有眾多工事。自被夜襲之后，這些防御措施就顯得更加重要。拒馬陷坑，就是在大營周圍預防騎兵的措施。

平日里，大家行軍走大路，都會避開周圍的陷阱。但今日彭信心急莽撞，忘記了此事，一時間被困在坑底無可奈何。

劉順遠遠跟隨著，突然見彭信整個人跌入陷坑之中，大驚失色。他趕忙跑到坑邊，翻身下馬查看情況。借著微弱的星光，他看到彭信躺在坑底，搖晃著想站起身來，分外焦急。

“彭將軍你怎么樣，身體受傷了嗎？”劉順在坑邊呼喊，他嘗試向下伸出手臂，卻發現陷坑有二三人深，自己根本夠不到彭信。

“我還好，沒受大傷?！迸硇趴粗禹斏斐龈觳驳膭㈨?，無奈說道：“但是這個陷坑太深，爬不出去。以你這身板，就算能夠到我，恐怕也拉不動，搞不好我還會把你拖進來?！?

劉順一時也急的滿頭大汗，他沖著坑底喊道：“彭將軍，你先堅持住，這坑太深，一個人拉不動，我這就去通知部隊，帶他們來救你?！?

彭信思索片刻，咬了咬牙：“算了，不要回來找我了。撤退的部隊現在到了哪里我們本就不清楚，黑夜方向難辨，他們又都是步行，要找回到這里需要更多時間。現在梁兵隨時會來，不應因我一人失陷了整支隊伍。你還是去中軍營盤和部隊匯合，跟他們說明情況，隨同大家一起撤退吧，我自己想辦法?！?

劉順雖身負監督任務，但與彭信本不是生死之交，何況也擔心自己安危。他見彭信話已至此，也沒有提出異議。

“彭將軍，那我先去了，你保重?！眲㈨樂砩像R，一溜煙地騎馬而去，沒有絲毫耽擱。

彭信聽著馬蹄聲漸行漸遠，在坑中靠著土墻坐了下來。坑中只剩下一人一馬，馬匹因疼痛不停地嘶鳴著，未摔斷的蹄子四處亂蹬。它的眼睛微微凸起，眼巴巴地望著彭信，眼神似乎訴說著痛苦與哀求。

“馬兒啊馬兒，我現在也自身難保，又怎么救得了你呢?！彼焓謸崦R匹的額頭，那匹馬許是累了，或是得到了人的安慰，漸漸不再掙扎。

彭信緩緩從腰間抽出了刀，一邊繼續撫摸著馬的額頭，一邊將刀刃靠近它的身子。他一刀精準地割向馬的脖頸，那匹馬劇烈地掙扎了幾下，便躺在地上動彈不得了。血噴濺彭信一身，汩汩流淌在坑底。

自己究竟是心生憐憫，不愿見其繼續痛苦，還是因為陷坑太小，避免馬匹掙扎傷到自己呢？

彭信嘗試站在馬的尸體上，發現依舊距離洞口很遠無法攀援。一晚沒睡，又與萬俟盧搏斗過，他也感覺累了，便呆呆地坐在坑底，看著銀河的綢帶穿越頭頂那一方狹小天地。

從深夜到了黎明，從黎明又到了晌午，遠處的戰鼓一直在敲，可彭信卻并未聽到附近有軍隊經過的聲音，這讓他感覺有些納悶。

時間過了許久，彭信聽到附近有窸窣的響動，像是有人在枯草中穿行的聲音。

“這個坑里好像有人。”頭頂上傳來男人低沉的聲音，緊接著，一個人探頭望向陷坑中，瞇著眼睛，仔細觀察里面的情況。

“好像是個鄖國將領，你快過來?！彼^續招呼著同伴，又轉頭向坑中的彭信問道：“你還能走路嗎？”

彭信抬起頭，借著洞口的光線，看清了上方的人。那人胡子拉碴，穿著粗麻布衣服，不是梁軍，倒像是個附近的村民。

“都是些皮外傷，筋骨沒事，能走。”他從坑底站了起來，示意自己沒什么問題。

“你看著可不像皮外傷，渾身都是血……”一個頭頂半禿的男人也從洞口探出頭，一起望著彭信。

“那不是我的血，是這匹馬的，你倆能幫我弄出去嗎？”彭信沖著洞口的人招了招手。

“可以是可以……”禿頭男故意拖長了聲音：“不能白幫?！彼贿呎f著，一邊搓了搓手指。

彭信看了看坑底的馬，說道：“你看這匹馬，凌晨剛死的，還很新鮮，一身緊實的腱子肉，還有嚼子和馬鞍，都歸你們?！?

“不夠，把你的頭盔也給我們?！倍d頭男一臉貪婪地看著彭信。

“這個……沒問題，等我上去就給你?！?

“我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上來就變卦，現在先給?！蹦侨藨B度強硬地說道。

彭信猶豫了一會，無奈地摘下頭盔，掄圓胳膊向頭頂拋去。頭盔劃出一道弧線，飛出坑外。

兩人見他將頭盔扔出，縮回了頭。彭信聽不到二人的動靜，趕忙趴在坑邊，耳朵緊貼墻壁，只隱隱聽到二人細聲交談。

“他真的給了，要不要幫他？”

“你怎么知道他上來不會殺了我們，至少要把他的刀也要過來?！?

“拿了刀你就一定能打得過他？”

“你干嘛要等他上來，爬到一半動手就可以。身上的東西到時候慢慢搜，人頭還能拿去陽津領賞?！?

軍營周圍，總有商人往來買賣，待大軍撤走之后，這些人就伙同附近的村民，搖身一變，成為打掃戰場的拾荒者。只要膽子夠大，總能找到部隊遺留的有價值貨物。哪怕是落單的兵將，也是一筆不菲的財富。

亂世之中，不光軍隊會魚肉百姓，雙方彼此都互為獵物與獵手。

聽到二人來者不善，彭信便已經警惕起來。

只見禿頭男又慢悠悠地探出頭，沖著坑中嚷嚷道：“頭盔還不夠?！?

“你還要什么？”彭信緊緊握住刀柄。

那男人沒有說話，伸手指了指彭信握著的刀。

“這個不行，你倆不是耍我呢？”

“耍你？是你要求我們幫忙好不好?！倍d頭男撇了撇嘴。

“那你先把刀扔在坑里。”胡子男也在旁邊幫腔。

“沒有了這把刀，我怎么知道上來以后你們會不會殺了我？”彭信索性也懶得裝了，直接挑明。

“那你愛給不給，不愿意信我們就自己在坑里呆著吧?！边€沒待彭信回話，二人的腦袋就又從陷坑上方消失了。

又不知過了多久，遠處傳來許多人稀稀拉拉的腳步聲。

腳步聲越來越近，突然，坑外響起那個禿頭男的講話：“軍爺，跟你說的鄖國那家伙就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