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俟盧這樣的表態，絲毫不出人意料。

“梁軍可能已經知道我軍撤兵了，堡壘的疑兵大概也嚇不住他們了。如果他們趁機大軍出城，襲擊我軍后方，損失會很嚴重。我們應該集合隊伍，去向大軍靠攏，保護后軍。”

彭信一邊說著，一邊思考應怎么說服萬俟盧，他看了一眼身邊的劉順：“你幫我證明一下，我們現在的情況。”

“確實撤軍消息泄露了……”劉順語氣雖然平緩，但卻目光下斜，眼睛并沒有打量任何人：“不能排除梁軍已知我軍撤退，出城偷襲的可能性。”

萬俟盧并不搭理劉順，雙腿輕輕一夾馬腹，乘馬緩緩從坡上走下：“艸的，那你覺得我們的職責是什么，就是趁梁軍出來，追趕后軍的時候，殺他們個措手不及。這用得著你來教我們干什么？”

彭信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頭的怒火，竭力讓自己的語氣平和些：“我沒有來教你做事，就是把客觀信息分享給你，提出合兵共同撤退的建議。”

“如果大軍來襲，你覺得殿后士兵的職責是什么？那些堡壘守個一兩天，大軍早就走遠了。”萬俟盧的身體輕輕后仰著，居高臨下地看著彭信。他并未佩戴面甲，滿臉輕蔑之色。

“你們騎兵自然可以隨時抽身，追隨大軍而去，屆時堡壘的守軍豈不是都置于死地。”這倒確實也是彭信的心里話，他不希望自己的士兵白白犧牲在這里，他的手下肯定也不愿意為此拼命。

萬俟盧冷哼一聲：“這點犧牲無關痛癢，而且里面一半是梁軍降兵，戰也好降也好無所謂。本來要撤離陽津，這些外圍堡壘也留不住，能耽擱兩天就算他們有價值了。”

“那里面另一邊也是你鄖國自己的士兵……”

“我們自己人的事更用不著你操心。倒是彭信你個鳥東西，不顧軍令，擅自將守軍調離駐地，只為了自己帶人開溜。說你臨陣脫逃，有什么問題？”對話之間，萬俟盧已乘馬漸漸走到彭信身前。他口中說著，右手卻慢慢摸向腰間。

這個小動作被彭信看在眼里，他也悄悄把手扣在自己的刀鞘上，不卑不亢地回應：“我今天前來，只是要跟你們分享一個更加穩妥的計劃。如果你不愿意合作，那我也無權干涉你的指揮，告辭。”

彭信也不施禮，一手扣住韁繩，用力一拉，想要縱馬轉身，離開此地。既然對方態度惡劣，也沒必要糾纏不休，還有自己的部隊在等著他回去指揮。

“輪不到你想走就走。”萬俟盧卻突然提高音量，猛地抽出腰間的馬刀：“我現在要依軍法清繳逃兵！”

他雙腿猛夾馬腹，胯下戰馬如離弦之箭一般竄出。馬刀帶著呼呼風聲，直撲彭信面門。

“鐺！”金屬相碰的清脆聲響徹黑夜，彭信用自己的刀架住了萬俟盧，沖擊力震得二人手臂發麻。

一擊不得，雙方錯馬而過，迅速拉開了彼此的距離。萬俟盧兜轉戰馬，尋找自己下一次進攻的機會。彭信所騎的馱馬遠沒有戰馬靈巧聽話，他只能努力調整馬頭，讓自己面向萬俟盧。

“萬俟盧你住手！”劉順向著對峙的二人大喊：“矛盾回營解決。”

“老泥鰍你給我閉嘴。”萬俟盧這次一改對劉順恭敬的態度：“這里不是大營，蕭將軍也管不到這么遠，老子殺這鳥人跟你沒關系。”他一邊說著，一邊繼續圍著彭信繞圈，就等著對方轉身不及，露出空當。

從二人交談開始，已有數騎從土坡上奔馳下來。劉順說話時，早有騎兵一左一右逼近到他身邊。見此情形，劉順也不敢再多說什么。

萬俟盧再次沖了過來，刀鋒直指彭信要害。彭信也舉起手中長刀，挺直身軀，等待對方靠近。待萬俟盧馬頭將至，彭信突然向后躺倒，身體貼于馬背之上。

萬俟盧一刀揮空，力道已老，還未將手臂收回，卻覺得肚子像吃了一記悶拳。原來彭信躺倒時手腕一擰，改劈為削，刀鋒徑直擦過萬俟盧腹部。

尋常人被這樣砍到，早已開腸破肚。然而萬俟盧身披鐵甲，刀刃只是劃過他甲胄上一串鐵環。縱然如此，揮刀的沖擊力也讓萬俟盧疼得一時屏住呼吸。

這一錯馬，雙方再次拉開距離，彼此狠狠緊盯著對方，似有繼續相拼，絕不停歇之勢。

“咚——咚——咚——”

遠遠從陽津城，傳來一陣陣的鼓聲，打斷了二人的對峙。

晨鐘暮鼓，早上開城應是敲鐘才對，何況現在深夜，距離天亮還早。

這只可能是梁軍的戰鼓，而且敲響戰鼓，說明這不是梁軍小部隊出城偷襲，而是大軍開拔。

剛剛從堡壘撤離的部隊，現在不知到了哪里。

彭信早就不想跟萬俟盧糾纏，但現在情形，無法走脫，他心急如焚。卻見萬俟盧已從剛才的陣痛中緩了過來，似乎還想尋找第三次進攻的機會。

一桿長槍突然橫在了萬俟盧身前，像路障一樣阻攔了他沖擊彭信的線路，年輕騎將縱馬立于二人之間。

“萬俟將軍，你我對彭信的仇怨先放在一邊，梁軍已出城。我們應趕緊派出探馬，準備作戰。”胡愷看也不看彭信一眼，沖著萬俟盧稟報。

“是啊，萬俟將軍應以大局為重，趕緊迎擊梁軍。”劉順趕緊在一旁幫腔，此時他一改之前嚴苛的語氣，一時間恭恭敬敬。

只見萬俟盧臉上陰晴不定，躊躇片刻，他拉下鐵面具，縱馬轉身。他揮了揮手臂，周圍的騎兵見了此信號也隨他去了。

“弟兄們準備隨我出戰。”萬俟盧招呼著那些騎兵們。

彭信眼見再無一人阻攔自己，當下猛地一甩韁繩，大聲吆喝著胯下戰馬，向著堡壘士兵撤退的方向奔去。

劉順趕忙也抽打馬匹，緊緊跟在彭信身后。

兩人一前一后行了不遠，劉順突然聽到前方傳來彭信的聲音：“蕭將軍把你留在我軍中，就為了看著我，然后跟內應通信？”

“大軍已經拔營撤退了，總有人要去做這些事。蕭將軍信得過我才把我留下。”馬匹奔馳，冷風呼呼作響，他大聲喊叫，才能讓彭信聽到自己的回答。

“如果你也是殿后的棄子，回的去最好，死了也沒關系。蕭將軍無所謂嗎？”

劉順一時語塞，沒有再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