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濁浪排空
書名: 彌補大明遺憾作者名: 執筆共繪青春本章字數: 1760字更新時間: 2025-02-02 17:51:16
洪武元年七月十五,吳淞江畔。
陳遠赤腳踩在滾燙的堤壩條石上,汗珠順著脊梁滑入腰間玉帶。三千民夫在烈日下揮動石杵,號子聲震得江面白鷺驚飛。他俯身抓起把夯土,指尖捻開碎屑間暗紅的陶片——這是前朝堤壩的殘骸,混在新筑的灰漿里,像極了潰堤時溺斃者的骨殖。
“大人!上游的竹籠又讓沖垮了!“典史王煥氣喘吁吁奔來,官靴沾滿腥臭的淤泥,“周家那幫佃戶堵著采石場,說咱們毀了他們祖墳...“
陳遠望向江心翻涌的漩渦。三日前破土動工的古堰舊址下,挖出成堆刻著“至正“年號的鎮水獸,獸嘴里塞滿裹著絲綢的童尸。江邊老漁夫說,這是當年張士誠水師祭祀江神的秘法,每具尸體都對應著被沉江的朱家軍士卒。
“讓工房調兩架水車去分流。“陳遠扯下官袍擲給王煥,“本官親自去采石場。“
未至晌午,采石場已聚了百來個披麻戴孝的鄉民。領頭的老漢舉著族譜嘶吼:“這山埋著我們周氏十八代先人,你們官府比元韃子還狠!“陳遠瞇眼細看,那族譜封皮的金線繡紋,分明與周家莊賬房的楠木匣同出一轍。
“老人家,“陳遠撥開持弩的衛所兵,“若這真是周氏祖墳,為何碑文刻著'陳門王氏'?“他指尖撫過被撬開的墓碑,青苔下露出前朝至正二十三年的落款,“還是說周家連死人田契都能改?“
人群忽地裂開道縫隙。八個精壯漢子抬著黑漆棺槨撞向采石架,棺蓋震開的剎那,腐臭氣裹著紙錢沖天而起。陳遠疾退兩步,瞥見棺內塞滿泡脹的賬冊——正是半月前周家大火中“焚毀“的田契副本。
“青天大老爺逼死人啦!“尖利的哭嚎刺破熱浪。陳遠轉頭看見個素衣婦人撲在棺槨上,襁褓中的嬰孩臉色青紫,分明是窒息而亡。他心頭驟緊,想起陸家莊曬谷場上那個啼哭的嬰兒。
“取艾草來!“陳遠突然暴喝。隨行醫官慌忙遞上東宮特賜的藥囊,他抓起把干枯的艾葉按在嬰孩鼻下,拇指猛掐人中穴。僵直的四肢突然抽搐,一聲微弱啼哭撕開陰謀的羅網。
“好個借尸還魂!“陳遠扯開嬰孩裹布,臍帶結還是新鮮的紫紅色,“從城西亂葬崗刨來的死胎,也敢冒充周家血脈?“他甩出沾著胎糞的布片,正落在領頭老漢顫抖的族譜上。
衛所兵的弩箭上弦聲里,陳遠踏著棺槨展開采石輿圖:“這山巖含鐵量三成,正是筑堤最佳用料。本官已奏請太子殿下,在此立'鎮潮碑'永志周氏'功德'。“他特意在“功德“二字上咬了重音,看著幾個混在人群中的周家護院面色慘白。
當夜府衙地窖,陳遠就著鮫油燈查驗新到的漕糧。米袋間雜著刺鼻的霉味,掰開結塊的糙米,內里竟摻著碾碎的白堊土。庫吏跪在地上抖如篩糠:“是...是周家糧行的船,說是今春新米...“
“好個新米!“陳遠抓起把“米粒“砸向墻面,白灰簌簌落下,“吳淞江大堤若用這等漕糧熬漿,怕是要成豆腐渣工程。“他忽然想起日間那口詭異的棺槨——周家寧肯自毀田契也要阻撓筑堤,莫非這江底還藏著更要命的秘密?
五更時分,陳遠帶著水性最好的十個民夫潛入江心。月光在湍流中碎成銀鱗,他腰纏纜繩下潛時,腕上東宮所賜的犀角避水珠突然發燙。暗流卷開層層泥沙,露出半截銹蝕的鐵匣,匣身纏著刻滿咒文的青銅鎖鏈。
“大人!這邊有東西!“民夫老趙的呼聲混著水泡傳來。陳遠游近一看,渾身的血都涼了——鐵匣后方赫然立著九尊鎮水銅牛,牛角上綁著腐爛的朱家軍戰旗。最中間的銅牛腹中空,塞滿裹著油布的霹靂炮,引線一直延伸到北岸新筑的堤壩。
暴雨突至時,陳遠正對著霹靂炮的銘文出神。“至正二十三年張士誠監造“的字跡刺得他雙目生疼。原來周家祖上早與張士誠水師勾結,這些前朝火器若在汛期引爆,莫說新堤,整個蘇松二府都要成汪洋澤國。
“快撤!“陳遠剛扯動信號繩,頭頂忽然炸開悶雷。不是雷聲,是北岸采石場的山體在暴雨中崩塌。巨石裹著泥流傾瀉而下,將民夫們剛筑好的堤基砸出三丈缺口。
陳遠嗆著渾水浮上江面時,看見王煥舉著火把在堤上狂奔:“大人!周家佃戶煽動災民搶了常平倉!“話音未落,對岸亮起沖天火光,那是存放筑堤銀的府庫。
暴雨中,陳遠抹了把臉上的水漬,突然笑出聲來。他解下避水珠擲入江心,朝著應天方向長揖到地:“好個連環局,陳某接下了!“
翌日拂曉,三匹快馬沖出閶門。首騎馱著霹靂炮殘骸,次騎載著摻白堊的漕糧,末騎捆著昨夜擒獲的周家賬房。陳遠立在殘堤上,望著江心重新豎起的丈量旗,旗面朱砂畫的鎮水符在朝陽下如血欲滴。
“大人,上游漂來好多死魚!“巡堤民夫驚呼。陳遠俯身撈起條翻白的鰣魚,魚鰓里嵌著顆米粒大的金珠,珠面陰刻著振翅的玄鳥——這是燕王府的徽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