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溟峰的雪是活的。

離月跪在寒玉洞前修剪霜藤時，指尖凝出細小的冰晶。那些雪粒像銀魚般在她腕間游走，忽而聚成白雀啄食她發間紅繩——這是她拜入師門的第七日，亦是蕭清寒閉關的第三日辰時。

“小師妹當心！“

一柄竹傘斜刺里伸來，傘骨撞碎冰雀的剎那，離月嗅到清苦藥香。言以云提著鎏金手爐站在三步外，杏黃裙裾掃過雪地竟不留痕跡：“師尊閉關前囑咐過，滄溟峰的雪沾不得人氣。“

話音未落，被擊散的雪粒突然暴起。離月眼看著那團銀霧凝成小劍模樣，擦著言以云耳畔劃過，削斷她鬢邊玉簪。青絲散落的瞬間，整座雪峰的積雪開始簌簌震顫。

“快走！“言以云甩出張傳送符，符紙卻在風雪中燃成灰燼。離月懷中血玉突然發燙，她踉蹌著扶住冰壁，見那些雪劍在離地三寸處齊齊轉向，劍尖朝她眉心匯聚成星河。

“錚——“

月魄劍破空而來，劍穗上的平安結掃過雪幕。蕭清寒足尖點著最末一柄雪劍現身時，漫天風雪凝成冰蓮懸停半空。他廣袖翻卷間，離月被扯入充斥著冷梅香的懷抱，三根銀針擦著她后頸釘入冰壁。

“暮云師叔的雪魄針。“蕭清寒指尖捏著第四根銀針，針尾淬著幽藍寒光，“看來藥王谷的教訓還不夠。“

冰洞深處傳來輕笑。暮云真人撫著雪貂踱出陰影，道袍上的鶴紋竟在緩緩游動：“師侄何必動怒？老身不過試試這丫頭的劍骨。“她腕間銀鈴輕晃，雪貂突然躥上離月肩頭，利爪撕開她衣領。

“嘶啦——“

寒風吹過裸露的肩胛，離月看見暮云眼底迸發的貪婪。她鎖骨下方淡金紋路正緩緩浮現，正是三百年前《落梅劍訣》的起手式。蕭清寒的月魄劍突然橫在暮云頸間，劍氣削落她半截白發：“師叔的鶴壽紋，不想要了？“

雪貂發出嬰兒般的啼哭。離月突然頭痛欲裂，恍惚見三百年前同樣的雪貂蹲在誅仙臺上，啃食著自己前世染血的指尖。那日暮云捧著測靈盤微笑：“離月仙子，該上路了。“

“師尊......“言以云突然跪地哀求，“藥田的霜靈芝......“

“聒噪。“暮云袖中飛出金鎖鏈，卻在觸及言以云眉心時被冰凌擊碎。慕昭華倚著洞口的冰柱啃青棗，棗核準確砸中雪貂鼻尖：“老太婆搶人東西的模樣，比我們魔修還難看。“

洞內氣溫驟降。離月看著蕭清寒左手結印右手持劍，冰霜順著月魄劍蔓延，將暮云的鶴紋道袍凍成冰雕。慕昭華卻踱步到她跟前，蒼白的指尖掠過她鎖骨劍紋：“真像啊，連這處舊疤的位置都......“

“滾回你的玄冰宮。“蕭清寒劍鋒掃過，慕昭華方才站立處炸開三丈冰坑。少年宮主大笑著化霧消散，最后一片衣角卻纏上離月腳踝：“戌時三刻，冰湖有你要的真相。“

風雪驟歇時，離月在蕭清寒房中看見那局殘棋。黑子已困死白子，可當她的影子投在棋盤上時，白玉棋子突然滲出鮮血，將黑子盡數染紅。

“別看。“蕭清寒蒙住她眼睛的手在顫抖，掌心血氣與棋局共鳴。離月扳開他手指時，發現他中指戴著枚青銅指環，戒面并蒂蓮紋與她懷中殘玉缺口完全吻合。

“師尊當年......“

窗外忽然傳來靈鶴哀鳴。離月奔到廊下時，見言以云跪在藥田里徒手挖雪。霜靈芝被連根拔起，根系卻纏著半截白骨——那指骨上戴著的，赫然是暮云真人的鶴紋戒指。

“這是師尊閉關前埋的。“言以云染血的指尖摩挲白骨上的裂痕，“每個甲子，滄溟峰都要獻祭一名藥人。“

離月胃部翻涌。她想起這些天喝的湯藥總是帶著鐵銹味，想起蕭清寒每次喂藥時都要用靈力封住她味覺。血玉在懷中劇烈震顫，前世記憶如潮水涌來——三百年前那個雪夜，蕭清寒也是這樣將藥碗抵在她唇邊：“阿月，喝了就不疼了。“

戌時的更鼓穿透風雪。離月踏碎冰湖第一片薄冰時，慕昭華正用匕首劃開掌心。鮮血滴入冰窟的剎那，湖底浮起水晶棺槨，里面躺著與她容貌相同的紅衣女子。

“這才是你真正的肉身。“慕昭華將染血的匕首塞進她掌心，“蕭清寒用鎮魂釘拼湊的，不過是贗品。“

冰層突然炸裂。離月墜入湖水的瞬間，看見三百年前的自己睜開了眼睛。紅衣女子指尖穿透冰棺握住她腳踝，朱唇輕啟發出的，卻是慕昭華的聲音：“好師妹，該物歸原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