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鼓撞碎殘陽時，滄溟峰迎來了十年間最熱鬧的黃昏。十二名灑掃弟子捧著除塵法器，在冰晶回廊下竊竊私語。他們的目光穿透雕花窗欞，窺視著寒玉床上昏睡的少女——這是三百年來，第一個活著踏入滄溟峰主殿的外人。

“聽說那日主殿的冰蓮全化了?！笆犭p丫髻的小弟子壓低聲音，手中玉柄拂塵掃過窗臺凝霜，“守門的玄字輩師兄說，她跪過的石階開出血蓮......“

“噓！“年長的女修突然扯住她袖角。回廊盡頭，慕昭華正倚著朱漆廊柱把玩冰棱。玄冰宮少宮主蒼白的指尖掠過檐角冰錐，琉璃瞳仁里映著殿內昏黃的燭火：“有趣，蕭清寒竟真收了徒弟。“

殿內藥香忽然濃烈。

離月在劇痛中驚醒時，正對上三寸外寒光凜冽的劍鋒。蕭清寒單膝壓著床沿，月白中衣領口微敞，心口劍傷滲出冰藍血珠，滴滴答答落在她鎖骨凹陷處。

“別動?！?

他并指點在她膻中穴，離月卻驚覺靈力流轉路徑與尋常修行截然相反。這手法她在往生鏡中見過——三百年前仙魔大戰，紅衣女子便是這樣為垂死的修士續命，代價是折損百年壽元。

窗外突然傳來瓷器碎裂聲。離月偏頭望去，只見慕昭華腳邊滾著個破碎的藥罐，湯藥在雪地上蝕出焦黑孔洞。少年宮主笑得溫潤，眼底卻結著霜：“清寒君這般療傷，倒像是合歡宗的秘法?！?

蕭清寒廣袖翻卷，霜雪頃刻掩去污痕：“玄冰宮的手，伸得太長了。“

“不及滄溟峰主心思深?！澳秸讶A屈指彈開掌心冰花，那晶瑩剔透的六角霜花竟與離月靈臺形狀別無二致，“三日前收徒大典，測靈碑照不出的......果真是劍骨。“

最后二字如驚雷炸響。廊下灑掃弟子手中法器噼里啪啦掉了一地，小弟子慌慌張張去撿玉拂塵，抬頭卻見師尊暮云真人立在月洞門外，道袍上的鶴紋在暮色中泛起血光。

殿內劍鳴驟起。

離月懷中血玉紅光暴漲，蕭清寒的指尖還停在她心口。三百道劍氣自梁柱迸發，在穹頂交織成星圖，恰與那日寒潭上方的殘圖嚴絲合縫。慕昭華袖中冰棱化作齏粉，唇角溢出血線：“你竟將滄溟劍陣......“

“滾?！?

一字出，風雪寂。慕昭華倒退三步撞上廊柱，懷中跌出半枚冰魄簪。離月突然頭痛欲裂——這簪子分明是往生鏡中，紅衣女子及笄時戴過的樣式。

夜色漫過窗欞時，離月被帶到寒潭。蕭清寒揮劍斬開冰面，潭水竟逆流成瀑，露出底部刻滿咒文的青銅祭臺。八十一根鎮魂釘銹跡斑斑，正中凹陷的人形與她身形完美契合。

“這是你三百年前的埋骨地?！?

蕭清寒劍尖挑起她下巴，月魄劍映出她驟然蒼白的臉，“現在，運轉周天?！?

離月指尖掐進掌心。當她閉目凝神時，潭底咒文突然泛起幽光，無數血色絲線從祭臺裂隙鉆出，順著足踝纏上四肢百骸。劇痛中，她看見紅衣女子被釘在此處，九重鎖鏈貫穿琵琶骨，而執刑人白衣染血，眉間霜雪比她見過的任何寒冬都冷。

“為什么......“離月喉間涌上腥甜，三百年前的質問與此刻重疊。蕭清寒突然捏住她后頸，靈力如冰錐刺入靈臺：“因為你這具身子，本就是本尊用鎮魂釘拼湊的殘軀。“

寒潭突然沸騰如血，十二道水柱沖天而起。暮云真人帶著眾弟子趕到時，正見離月周身金光大盛，暴走的劍氣將蕭清寒震飛三丈。少女青絲寸寸成雪，掌心月魄劍虛影與蕭清寒手中真劍共鳴如泣。

“劍骨......真的是劍骨......“暮云手中拂塵應聲而斷。三百年前那場仙魔大戰的記憶驟然蘇醒——當年離月仙子自爆劍骨時，也是這樣白發如雪，劍氣蕩平八百里焦土。

慕昭華悄無聲息地出現在祭臺邊緣。他撫過青銅紋路中干涸的血跡，指尖凝聚的冰花突然染上緋色：“蕭清寒，你以為重鑄肉身便能抹去罪孽？“冰花墜地剎那，潭底傳出鎖鏈崩裂的巨響。

離月在混沌中聽見無數聲音。灑掃弟子驚恐的抽氣，暮云真人急促的掐訣聲，還有慕昭華低笑中的瘋狂：“你猜這次，是她先剜你的心，還是你先碎她的魂？“

最清晰的卻是蕭清寒的喘息。他捂著心口踉蹌走來，那道陳年劍傷正在瘋狂滲血，將月白道袍染成妖異的藍。當他的手握住離月腕間鎖鏈時，三百年前被斬斷的因果線突然具象成實體，在天幕織成猩紅蛛網。

“師尊！不可！“暮云真人捏碎傳訊玉簡，“天道示警了！“

遲了。

離月眼中金光湮滅的瞬間，白發重新化作青絲。她茫然望著蕭清寒心口將自己手掌按入傷處的鮮血，三百年前的記憶如毒蛇啃噬靈臺——原來那道貫穿他心臟的劍傷，始作俑者正是自己前世的右手。

山門外突然鐘鼓齊鳴，七十二峰同時亮起誅魔陣。慕昭華撫掌大笑，冰魄簪在掌心碎成齏粉：“好戲開場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