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的更漏聲滲過窗紙時，離月被濃重的血腥味驚醒。她赤足踩在滄溟峰特有的冰紋磚上，寒意順著足心直竄天靈——白日里還流轉著霜花的磚面，此刻正滲出暗紅血珠。

“藥人......又要換藥人了......“

沙啞的嗚咽從回廊盡頭飄來。離月屏息靠近西偏殿，瞥見兩名雜役弟子正在藥爐前篩藥。矮個弟子抖著篩網，朱砂粉簌簌落在蒼術堆里：“聽說暮云長老昨夜嘔出三只蠱蟲，眼珠子都變成綠色了。“

“活該！“高個弟子將藥杵砸得咚咚響，“拿活人煉續命丹，當心藥王谷的冤魂......“

“找死么！“藥爐突然迸出火星，言以云提著琉璃燈從陰影中走出。鵝黃裙裾掃過滿地藥渣，袖口七只銀鶴在火光中宛如浴血：“再嚼舌根，就把你們扔進寒潭喂冰螭。“

兩名弟子撲跪在地連連叩首。離月縮在廊柱后，看見言以云接過藥杵時，指尖在蒼術堆里飛快地挑出幾粒黑籽。那手法她在往生鏡中見過——三百年前藥王谷弟子驗毒時，也是這樣輕捻藥材。

“滾去冰窖取雪蟾。“言以云踢翻藥簍，琉璃燈映出她耳墜銀針的寒光，“若敢誤了卯時三刻的煉丹時辰......“

話音未落，東北角突然傳來爆裂聲。離月循聲望去，只見丹房屋頂竄起幽藍火焰，映得夜空如墜幽冥。數十道身影從各峰御劍而來，玄冰宮弟子特有的冰綃法衣在風中獵獵作響。

“滄溟峰私煉禁藥，當誅！“

為首的女修聲如裂帛，離月認出是收徒大典上嘲諷過自己的玉衡長老。她身后弟子齊聲應和，劍陣在空中結成冰蓮紋樣。離月正要后退，手腕突然被人扣住——慕昭華不知何時貼在她身后，吐息帶著冰雪氣息：“好師妹，你猜蕭清寒此刻在煉什么？“

丹房內傳出金鐵交鳴之聲。離月透過窗縫窺見蕭清寒赤著上身，千年寒玉藥鼎在他掌下劇烈震顫。鼎身浮雕的百鬼圖正在蠕動，那些惡鬼的眼珠齊刷刷轉向她藏身之處。

“還差......一味藥引......“蕭清寒喘息粗重，心口劍傷迸裂，冰藍血液順著鼎耳紋路蜿蜒。言以云突然破門而入，懷中雪蟾掙扎著吐出毒霧：“師尊！玄冰宮的人......“

“來得正好。“蕭清寒反手抓向言以云天靈蓋，卻在觸及她發簪時猛地收手。離月看見他尾指抽搐——那是往生鏡中，紅衣女子每次說謊時都會有的小動作。

玉衡長老的劍氣劈開屋頂：“魔頭！竟用活人精血養鼎！“她劍尖指向藥鼎底部，離月這才看清鼎足纏著密密麻麻的紅線，每根都系著塊刻有生辰八字的玉牌。

慕昭華突然輕笑出聲：“瞧瞧，這不是我玄冰宮失蹤的弟子命牌么？“他指尖凝出冰刃抵住離月后腰，“清寒君好手段，連合歡宗圣女的元陰都敢取。“

藥鼎轟然炸裂。蕭清寒裹著寒氣掠出廢墟，月魄劍直指慕昭華咽喉：“比不得少宮主，拿親妹妹的魂魄養劍。“劍鋒擦過冰魄簪，離月突然頭痛欲裂——那簪中封著的少女殘魂，竟與她昨夜在冰棺所見的面容別無二致。

“都住手！“

暮云真人的鶴紋杖砸裂地磚，藥田突然竄出無數血藤。言以云被藤蔓纏住腳踝倒吊半空，鵝黃衣裙翻卷如殘破蝶翼：“師尊！藥人......藥人全死了！“

離月這才看清，白日里還郁郁蔥蔥的霜靈芝全部枯萎，根系纏繞的尸骨正化作磷火飄散。玉衡長老突然凄厲大笑：“報應！你們用我玄冰宮子弟養藥，如今藥人反噬......“

“閉嘴！“暮云杖頭鶴眼射出紅光，玉衡長老瞬間皮肉潰爛。慕昭華揮袖凍住她半截身子：“姑母，你的話太多了。“

離月趁亂掙脫桎梏，卻在丹房廢墟里踩到塊溫潤硬物。青銅指環沾著蕭清寒的血，內側刻著句小篆——“寧負蒼生不負卿“。她突然想起寒潭祭臺上的刻字，胃部一陣翻涌。

“小心！“

言以云掙斷藤蔓撲來，替離月擋下道冰錐。鮮血濺在青銅指環上，戒面并蒂蓮突然綻放，映出三百年前的畫面：紅衣女子將同樣指環套在蕭清寒手上，身后是熊熊燃燒的藥王谷。

“原來是你......“離月渾身發抖。藥鼎殘片突然凌空飛起，在她掌心拼成半面銅鏡。鏡中映出的不是她現在的面容，而是慕昭華眉心一點朱砂。

滄溟峰突然地動山搖。離月聽見蕭清寒在漫天塵埃中嘶吼，那聲音裹挾著穿越輪回的絕望與狂喜：“阿月，你終于想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