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已過兩刻鐘,班惜容躺在榻上,依舊沒有醒來的跡象,面容沉靜如一池靜水。
窗外夜幕漆黑,懸著一輪皎皎圓月,或明或暗的點點繁星鑲嵌其間,閃爍著神秘的光芒。柔和的光輝穿過斑駁枝葉,勾勒出形狀各異的光影。
皎潔的月光透過窗紙,和旋律歡快的喜樂一起,傳進東宮后院的喜房里。
喜房墻上貼著紅色雙喜字圖,床邊是紅色紗帳,紅燭影曳,無不彰顯著喜慶的氛圍。
氛圍雖喜慶,她卻不歡喜。
當今的太子殿下,姓曲,名景程,字明理。此人正是她的新婚夫君。
太子聲名遠揚,于她也不過是一個素未謀面之人,任憑東宮如何繁華,太子妃的身份如何高貴。
班惜容之父班令榮官至丞相,作為世家女子,須以家族利益為先,婚姻大事更是不能自己做主。
她不過是班氏求榮的一枚棋子罷了。
父親要她得到太子寵愛,將來穩坐皇后寶座,扶持自家。
班惜容心中悲戚,縱使貴為丞相嫡長女,也悲于愛人不能嫁。
此刻的她與曲景程十指相扣,他是否會怪她?
其實曲景程進來的時候她就已經清醒,卻不想睜眼,半真半假地睡著。
太子名聲很好,想來這樣的人應該不會忍心打擾他人美夢,既然不會打擾,今夜定然是不能侍寢了。
但現在,班惜容改變主意了。總要面對,不如一開始就認清現實。
但她認清得很不是時候,曲景程鬼使神差,伸出另一只手鬼使神差探了一下鼻息。
班惜容悠悠轉醒,一雙勾魂攝魄的狐貍眼與他四目相對,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太子殿下怕我死了不成?”她打趣道,眼里卻沒有打趣的意味,“那你擔心錯了。”
她可沒打算將心有所屬一事隱瞞,正準備全盤托出,曲景程抬手封住她的唇,得意揚揚看著她疑惑的神色。
他道:“你是不是想告訴孤,你心悅季某,不能做到與孤舉案齊眉?”
班惜容欲要開口,再次被封唇。
“孤一猜就知道你想問,孤是怎么知道的,這很簡單,找你身邊那個不太聰明的婢女……嗯?好像叫脾氣。”
門外蘭氣打了個噴嚏,以為是夜寒,默默添了一件衣裳。
“……人家叫蘭氣。”她感嘆太子智商的同時,改正道,“我想問的是,殿下不生氣”
“孤有君子胸懷,何來生氣之說?”
說不生氣是假的,他可是念了班惜容兩年,但絕對不會承認。
班惜容并不相信,怎么會有人知道自己妻子不愛他,還能這么淡定。
“你放心,”曲景程自嘲一笑,“我不會和他爭在你心中的位置。”
班惜容沒有說話。
他面上露出“我就知道你不在乎我”的神色。
事實上也大差不差。
曲景程臉很清絕,氣質舒朗,眉眼卻鋒利,不負京城第一美男子之稱,可謂溫其如玉。這樣的男子,一定是不缺女子愛慕的吧。
斟酌片刻,她開了口:“太子殿下,妾身突然成親,一時難以適應,懇請太子給妾身半年時間緩沖。日后太子納妾,妾身也絕不阻攔。”
他眼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錯愕、神傷,想笑卻笑不出來,落在班惜容眼里,只當他生怒。
曲景程欲言又止:“你不在乎嗎?”
作為皇后嫡出之子,他見到過太多受寵又失寵的嬪妃,也見到過太多次母后為父皇流連其間而難過。
哪怕是尋常主母,也斷不能容忍夫君納妾。
偏偏她這么大方。
不是沒有不讓納妾的夫人,雖然被贊賢德,可他明白,哪里是賢德,不過是不敢忤逆夫君的后宅女人罷了。
“如果你不喜歡,孤可以不納妾,也不納側妃。”曲景程小心翼翼地開口,“真的,我不騙你。”
他因為心急,稱呼都從“孤”成了“我”。
班惜容雖然骨子里是個明媚張揚的女子,自小習武,和旁的世家姑娘不一樣。但也明白,這個世道的男子對女子的標準。
因而,她沒有正面回答,“納妾乃是尋常事,又是為皇家開枝散葉,妾身怎會不應。”
“你這話說的冠冕堂皇,我們根本不像夫妻!”
曲景程反應過來人都快昏了,他怎么就這么不小心,把心里話說出來了。
好在班惜容反應不大,道:“今夜過后,自然是夫妻了。”
他心猿意馬,心中升騰起希望的火焰,她這算不算是變相承認他們的關系。一想到這里,他興奮得要打滾。
班惜容看他心情變化莫測,到有幾分他自己說的不太聰明的樣子,她不禁重新思考和曲景程說話是否是明智之舉。
曲景程自然意識到了,“娘子莫怪,孤只是一時高興,有這么一個賢惠的妻子。”但愿能挽回一點形象。
她真心實意地打趣:“太子殿下說的話也不像舉案齊眉的夫妻呢。”
他學著她的樣子回話:“今夜過后,自然是舉案齊眉。”
班惜容想到什么,掀開大紅喜被,一塊潔白無瑕的帕子平整地鋪在上面。
他捏著帕子的一角拿起來,眼中的疑惑不似作假,看向她,一副天真的做派,問道:“這是做什么用的?”
班惜容:“……”
曲景程:“你怎么不說話?”
她反問:“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孤向來不說謊,自然是真的不知道,你只管說。”
“檢查女子落紅用的,落紅了就是完璧之身。”她的性子和其他京城小姐不一樣,出言向來震撼一片。
真是一個敢問,一個敢答。
他若無其事,道:“我們不行周公之禮,怎么瞞過去?”
班惜容隨手抓起一支簪子,端詳片刻,“夠鋒利。”說著遞給他。
曲景程:“你就不心疼我?”
“不心疼。”
他兩手一攤,將那簪子往手臂一劃。血滴在帕子上,雪白中的一抹紅分外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