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室的鎢絲燈管在顧明川頭頂滋滋作響，他第十三次校準示波器的探頭，汗珠順著防護服領(lǐng)口滑進后背。玻璃器皿里的銫原子鐘顯示著23:47，窗外的暴雨把霓虹燈暈染成迷離的光斑。

“最后一次驗證。“他按下粒子對撞機的啟動鍵，真空管里藍光驟亮。祖父留下的黃銅懷表突然在實驗臺上震顫，表面雕刻的洛倫茲方程泛起幽光。示波器的波形突然扭曲成莫比烏斯環(huán)，整間實驗室的空氣開始高頻震蕩。

顧明川抓住工作臺的手掌傳來灼痛，他看見自己的指節(jié)正在量子化，像被風吹散的沙粒般透明。懷表的琺瑯表面浮現(xiàn)出1935.06.17的字樣，下一秒，潮濕的青石板氣息撲面而來。

弄堂的磚墻掛著斑駁的月份牌，旗袍店的櫥窗里擺著雙妹牌花露水。雨絲斜斜掠過黃包車的油布篷，車夫草帽滴落的水珠在半空凝成晶亮的琥珀。顧明川低頭看著自己藏青色的學生裝，懷表指針正逆時針瘋狂旋轉(zhuǎn)。

“先生要買梔子花嗎？“

綢緞般的吳語讓他渾身戰(zhàn)栗。穿月白旗袍的女子站在滴水檐下，鬢角別著朵將謝的白玉蘭。她胸前的琥珀吊墜里封著半片楓葉，在雨幕中泛著奇異的光暈。顧明川的太陽穴突突跳動——那枚吊墜的形狀，竟與祖父實驗室保險柜里的殘缺琥珀完全吻合。

“我叫沈素秋。“女子遞來裹著報紙的花束，指尖擦過他掌心時，懷表突然發(fā)出蜂鳴。顧明川看見她手腕內(nèi)側(cè)的朱砂痣，與祖父日記本里夾著的老照片一模一樣。1937年8月13日，HK區(qū)的轟炸記錄里有個叫沈素秋的助產(chǎn)士死于流彈。

雨勢漸急，沈素秋轉(zhuǎn)身時旗袍下擺掃過積水的青磚。顧明川追上兩步，懷表鏈子突然繃直，表蓋彈開的瞬間，他看見鏡面倒映的卻不是自己的臉——那是二十歲的祖父，穿著圣約翰大學的校服，胸口別著“顧維鈞“的名牌。

“顧同學？“沈素秋在轉(zhuǎn)角回眸，琥珀吊墜折射出七彩光斑。顧明川的視網(wǎng)膜殘留著量子糾纏的殘影，他猛然醒悟：這不是穿越，是兩個平行時空在懷表的蟲洞效應(yīng)下產(chǎn)生了疊加。

深夜的沈宅書房，留聲機流淌著周璇的《天涯歌女》。沈素秋用銀匙攪動瓷杯里的杏仁茶，蒸汽在她睫毛上凝成細珠。“從三個月前的雨夜開始，每到子時，梳妝鏡就會映出穿著古怪的人影。“她解開高領(lǐng)盤扣，雪白脖頸上有道淡青的瘀痕，“今早送牛奶的王阿婆說，上禮拜就見我死在弄堂口。“

顧明川用鋼筆在《申報》空白處畫出克萊因瓶結(jié)構(gòu)：“你的琥珀吊墜是時空奇點，每次量子隧穿都會造成記憶重組。“他摸到內(nèi)袋里的硝酸甘油片——這是穿越帶來的心絞痛后遺癥，“我們必須找到初始錨點......“

玻璃窗突然炸裂，穿黑色中山裝的男人破窗而入。沈素秋的尖叫聲中，顧明川認出那人佩戴的時間管理局徽章。“2017年的顧博士，你正在制造祖父悖論。“特工舉起量子禁錮器，槍口的薛定諤方程正在坍縮，“沈素秋本該在七十二小時后死亡。“

沈素秋扯斷琥珀項鏈扔向顧明川，時空裂隙在兩人之間綻開。無數(shù)個雨夜的記憶涌入腦海：穿學生裝的青年在電車站遞來油紙傘，轟炸機掠過時緊緊交握的手，病床上漸漸冰冷的指尖......顧明川終于明白祖父為何畢生研究時空拓撲學——那些發(fā)黃的實驗記錄里，每個公式都是未能說出口的告白。

“抓住我！“在特工的量子束擊中沈素秋的剎那，顧明川將她拉進懷表制造的時光漩渦。他們墜落在平行時空的夾縫，四周漂浮著記憶的星云。沈素秋的旗袍化作數(shù)據(jù)流，又在顧明川的凝視中重組為婚紗的輪廓。

“這是鐘慢效應(yīng)區(qū)。“顧明川用領(lǐng)帶扎起她散落的長發(fā)，指尖纏繞的發(fā)絲泛著超立方體的輝光，“每當我們靠近彼此，時空曲率就會......“

沈素秋的吻堵住了后面的物理公式。她的唇間有杏仁茶的甜澀，睫毛掃過他臉頰時激起量子漲落。在無限拉長的普朗克時間里，顧明川看見無數(shù)個平行宇宙：他們在大轟炸的防空洞里舉辦婚禮，在二十一世紀的外灘看跨年煙花，在四維空間種植永不凋謝的梔子花。

當時間管理局的追兵撕開維度屏障時，沈素秋正把懷表零件組裝成狄拉克環(huán)。“記得《牡丹亭》的唱詞么？“她把琥珀吊墜嵌入表盤，“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表針開始雙向旋轉(zhuǎn)，量子泡沫中升起無數(shù)個晨昏線。

爆炸的強光里，顧明川最后看見的是兩人糾纏的粒子態(tài)——他們既存在于祖父泛黃的畢業(yè)照里，也閃現(xiàn)在實驗室的示波器波形中。當上海灘的雨滴穿過2150年的太空站舷窗，他終于讀懂沈素秋眼底的笑意：在愛面前，光錐之內(nèi)皆是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