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移動的城堡
在歐美的商場和超市里,人們在精心挑選著商品。消費者對品牌的偏好并沒有太大的變化,但這些空調、牛仔褲、五金等商品的制造產地,正在悄悄地換成“泰國制造”“孟加拉國制造”“土耳其制造”等。相對于價格而言,消費者并不太在意產地,只有少數敏感的人會意識到“中國制造”的標簽好像正在減少。
然而,幾乎沒有消費者知道,絕大部分商品依然是中國制造商完成的。中國制造正在以一種更加隱形的方式,嵌入人們的日常生活中。
中國在2010年超過德國,成為世界上第一大出口國。而在2017年,中國超過美國,成為世界上第一大貿易進出口國。這些成績基本都是基于中國作為超級工廠,通過貿易進出口實現的。然而,這種超級工廠的模式正在分解,供應鏈正在向全球擴散。
對中國制造商而言,采用第三國家的生產屬地聲明,其實付出了昂貴的代價。企業在全球各地建立工廠,重新使用了復雜的生產結構,才換回一個簡單的原產地證明。也只有這樣,當它進入美國市場的時候,才能以最小的代價通行海關。“泰國制造”這樣不起眼的標簽,所代表的并非制造能力,而是低關稅進入市場的通行證。
要獲得這樣一個“原產地證明”,企業需要在當地工廠的制造環節中帶來足夠的增加值。在越南生產割草機,如果要滿足美國出口低關稅的要求,就必須在本地創造30%以上的增加值。每家企業都需要成為一個成本精算大師。一種零部件是由當地工廠提供還是從中國采購,都要經過一套精密的計算。
由于割草機原產地證書要求產品有一定比例的本地制造增值,因此它的很多上游零部件也必須在越南完成采購。割草機代工制造商往往選擇在越南生產機架、電機、逆變器、面板等。像重慶三力達電子這樣的電子面板制造工廠,很容易被下游企業牽引到越南。至于線纜、起動馬達、消聲器等附件,代工廠則選擇從中國制造后運往工廠組裝。這之間的比例關系,就像調頻廣播一樣,會在某一點上形成平衡。
許多企業到海外建立工廠只是為了獲得另外一個國家的消費者毫不在意的一張標簽。這張標簽反映了三個國家的三角關系。它既是制造能力的連接,也是制造國與消費國之間關系的寫照。
標簽的能量超乎想象,它改變了全球的生產節點。不同的行業在全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工廠大挪移就在所難免。
中國是電視機生產第一大國,而美國是電視機消費第一大國。2019年以前,從中國進口的電視機占美國進口總量的61%。然而從2019年開始,中國出口到美國的電視機,其關稅提高到11%,從越南出口為4%,從墨西哥出口則為零。
對成本高度敏感的電視機廠商,立刻感知到這種變化,并形成戲劇性的效果。在5年時間里,美國從中國進口電視機數量的占比,在2023年底下降到大約20%。從墨西哥進口的電視機數量的比例,則從33%上升到59%。越南緊隨其后,從此前近乎零出口上升到16%。
超級消費國的進口關稅像供應鏈的杠桿,可以撬動產能在全球重新分配。到了2024年,越南胡志明市及周圍形成了以電視機為主的家電產業集群,產能達到4 000萬臺。韓國三星工廠的年產量約為1 100萬臺,中國企業也在這里扎堆。多年扎根越南的TCL工廠,開始將產能迅速放大到每年650萬臺。許多代工廠也紛紛加大產能。京東方作為全球重要的電視機代工制造商,則在這里追加投資,提高電視機產量達到年產量300萬臺量級。
盡管越南已經成為全球第三大電視機制造基地,但本地電視機市場只有250萬臺左右的容量。這意味著大約95%的產能都從這里流向了全球市場,而歐美則是重點。
光伏行業也在四處移動。對于中國光伏頭部企業而言,這是一個高度外向型的產業。一些企業有60%以上的銷售額來自海外,同樣以歐美市場為主。這些光伏企業產能的分布,除在中國本土之外,主要是在東南亞地區。
馬來西亞的工廠,初期大多是成立光伏組件廠。很多硅片和電池片從中國進口,在當地完成組裝,再出口到美國市場。隨著美國對更多零部件有原產地的要求,中國的電池片生產也不得不向這里遷移。同時大量鋁箔、支架等附件的供應商也陸續向這里轉移。
越南本地的光伏市場規模比較小,當地工廠產能的10%就足夠使用,然而這里使用的光伏產品卻是來自中國工廠。而本地生產的光伏,因為產地身份卻要輸送到美國市場。這種錯位的生產與銷售方式,是企業用地理空間換取關稅差價的一種常見做法。
企業對各個國家的關稅政策有著很強的適應能力,它們會四處尋找不同政策中的縫隙。而工廠就像水流過田野一樣,能夠適應不同的地形,填滿坑坑洼洼。印度對中國組件征收高額稅,但對電池片的征稅比較低,對馬來西亞等地的稅收也普遍較低。于是很多企業將光伏組件從馬來西亞工廠出口到印度,電池片則直接從中國出口。
每個行業都有長著腿的工廠,為了一張標簽而四處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