懶惰，是心照不宣的忠誠

人之初，到底是性本勤還是性本懶，這是一個問題。有的心理學家說，人的本性是懶惰的、好逸惡勞的。這一結論，需要仔細討論一番。

理解人性的最好途徑之一，就是觀察幼小的孩子。只要沒睡著，孩子總是需要看點什么、聽點什么、問點什么或者做點什么的。要孩子什么都不干，要他們像成人修道者那樣少這少那，恐怕比用勺子舀干大海還難。這就證明，勤快比懶惰更接近人的天性。

從生物學和物理學上來說，人是一個能量的聚積體。人攝入各種食物，把它們消化吸收，然后變成自己思考和行動的能源。這些能源應該有一種自然的傾向，那就是不斷地消耗又不斷地補充。耗能的過程，就是一個勤快的過程，生命的能量從來都不會甘于被壓制，而會倔強地要尋求釋放和表達。所以，勤快是一個順應自然的過程，而懶惰是一個反自然、反生命的過程。

現實生活中觀察到的懶惰，是一種詭異的現象。我們的任務，就是探究窮盡這些畫皮之下的心靈的真實。即使從表面來看，也看得出那些所謂懶惰者僅僅是在某些方面懶惰，而在另外一些方面勤快，從能耗的總量來說，他們并不低于勤快者。比如在學習、工作上給人懶惰印象的人比比皆是，但這些人在玩樂、吃喝或者做愛方面，并不一定懶惰，相反可能比一般人更加勤快。所以，我們需要在懶惰上加一些定語，叫作“選擇性的局部懶惰”，這跟“選擇性的局部勤快”完全是一個意思。沒有一個人會是“非選擇性的全面懶惰者或者勤快者”，除非他或者她不是人。

往深處看，局部的懶惰本身也許就是一種勤快，而且是在這個局部的、隱蔽的勤快。心理學工作者們曾經在一起做過一個搞笑的強制戒除麻將癮的計劃。所謂對什么活動成癮，就是在這種活動上過度勤快。這個計劃具體如下：四個麻將成癮者被關在一幢小樓里，每天的任務，就是在“警察”的逼迫下打麻將。早上六點起床，打兩個小時麻將才能吃早餐；吃完接著打到吃中午飯；短暫午休后，又被逼上麻將桌，晚飯后照常打麻將，直到午夜才能睡覺。四人談論的話題，只能跟麻將有關。墻壁、床單、桌面以及他們的衣服上，都印著筒、條、萬的圖案，連吃的都是麻將形的饅頭、米磚和肉塊。據樂觀估計，這樣兩個月下來，這四個人看到或聽到“麻將”兩個字，都會惡心，更遑論打了。這樣在打麻將這件事情上，他們就從勤快變成了懶惰。這一懶惰是有講究的：因為他們內心深處會隱隱地覺得，只要打麻將，他們就處在逼他們打麻將的“警察”的控制之下，為了對抗“警察”，他們就不再打了。而對抗是一種耗能的狀態，所以也是一種勤快的狀態。

一個成年男人問我：我從小就懶，爸爸、媽媽、老師說了我幾十年，就是改不掉，你說怎么辦？我笑了笑說，其實你很勤快啊，你幾十年堅持不懈地維持懶惰，真的需要很大的毅力和很多的能量。懶一天容易，懶一輩子難；或者說，你一直都在勤快地懶惰著。而且，如果有一天你變得不懶了，那豈不是“背叛”了爸爸、媽媽、老師對你的評語？

人之初，性本勤。關禁閉之所以是一種懲罰，是因為它剝奪了人勤快的可能性。在身體和心靈都自由的情形下，在一切方面，在一切時間，人是自然地傾向于增加生活的范圍和接觸物的數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