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是科技論壇的最后一天。

李木的心思已經不完全在這里了。

掐著時間，等到論壇正式閉幕，主持人說完最后的場面話，人群開始騷動著離場時，李木像條泥鰍一樣鉆過人群。

目光飛快地掃視著前排那些正在寒暄、交換名片的大佬們。

周宏偉被幾個人圍著，語速飛快地說著什么，表情激動。

丁磊正和旁邊一個學者模樣的人笑著握手。

張朝陽身邊圍的人最多。

他臉上帶著略顯疲憊但依舊得體的微笑。

李木心跳加速，手心冒汗。

攥緊了手里那臺相機，深吸一口氣，硬著頭皮朝著人最少的方向——正要往外走的劉槍東擠過去。

“東哥！”

李木喊了一聲，聲音有點發緊。

劉槍東停下腳步，回過頭，看到是李木，臉上露出一絲笑容：

“哦，李木啊，論壇完了？準備回去了？”

“嗯，明天一早的火車。”

李木點頭，舉了舉手里的相機，臉上擠出點屬于他這個年紀的、恰到好處的靦腆和懇求：

“能不能……合個影？留念。”

“哈哈，行啊！”

劉槍東很爽快，大手一攬李木的肩膀，把他拉到身邊，對著鏡頭露出笑容。

李木趕緊示意旁邊一個路過的工作人員幫忙按快門。

閃光燈咔嚓一閃。

“謝謝東哥！”

李木連忙道謝。

“客氣啥！回去趕緊催貨！我這邊柜臺可都給你留好地方了！”

劉槍東拍拍李木肩膀，又風風火火地走了。

有了第一個，膽子就壯了。

李木如法炮制，又擠到周宏偉身邊。

“周總，合個影行嗎？特別佩服您！”

周宏偉正說得口干舌燥，被打斷有點不耐。

但看到是昨天給過名片的那個學生，挑了挑眉，倒也干脆：

“成！來吧！”

摟過李木，對著鏡頭咧開嘴，還比了個大拇指。

接著是丁磊。

丁三石看起來心情不錯，很隨和地答應了合影要求，還隨口問了句：

“同學哪個學校的？想法不錯。”

最后是張朝陽。

圍著他的人太多，李木擠了半天才湊到附近，趁著間隙喊了一聲：

“張先生！謝謝您前天的提問！能合個影嗎？”

張朝陽聞聲轉過頭，目光落在李木臉上，似乎也認出了這個被自己臨時點起來、用“電池”比喻互聯網寒冬的學生。

臉上掠過一絲極淡的訝異，隨即溫和地點點頭：“好。”

身邊的人自動讓開一點空間。

李木站過去，感覺到無數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手心里全是汗。

張朝陽很紳士地微微側身，手虛搭在李木另一側的肩膀外。

咔嚓。

“謝謝張先生！”

李木的聲音有點抖。

“不客氣。加油。”

張朝陽笑了笑，笑容里帶著一種閱盡千帆后的溫和與淡淡的疲憊。

李木如獲至寶地捧著相機，擠出人群，心臟還在咚咚咚地狂跳。

相機小小的屏幕上，定格著他和這四位未來巨擘青澀或初顯崢嶸的臉龐。

這一刻的虛榮和激動，暫時沖散了一切關于訂單、渠道、代理的焦慮。

這些照片，在當下，或許只是一次值得炫耀的留念。

但李木知道，在另一個時空里，它們的意義遠超于此。

回到賓館。

李木小心翼翼地把相機收好，放在背包最里層。

然后開始收拾行李。

那些萬能充樣品，李木擦了又擦，用軟布包好。

散亂的電線、工具、電路板，一一歸攏。

父親的編織袋再次被塞得鼓鼓囊囊。

最后，李木拿起那份論壇發的、沒什么實際價值的參與證書，看了一眼，隨手塞進了背包側袋。

做完這一切，李木坐在床沿，看著這個短暫停留了三天的房間。

陳舊，簡陋，空氣中還殘留著父親留下的煙草味。

和自己熬夜操作電腦留下的疲憊氣息。

明天，就要離開這座剛剛向他展露了冰山一角的、巨大而喧囂的城市。

這里有機遇，有碰撞，有看得見的實體渠道，也有隱藏在屏幕之后、洶涌未知的暗流。

李木帶來了一個粗糙的發明，一個學生的幻想。

帶走了一份京東長期合作的訂單合同，一個線下渠道巨頭的口頭承諾，一個線上混亂卻充滿潛力的開局，還有四張與未來對話的合影。

行李沉重了許多。

但少年的眼神，卻比來時，更加明亮，也更加沉靜。

窗外的首都，華燈初上，車流如織。

巨大的廣告牌上閃爍著“信息化”、“數字化”的標語，映照著一個正在劇烈蛻變前的時代。

李木的萬能充，就像一顆微不足道的齒輪。

已經被強行塞進這臺加速轟鳴的時代機器之中。

能轉動出怎樣的未來？

李木不知道。

但李木已經，親手撥動了第一下。

火車況且況且地碾過華北平原深秋的原野。

窗外是大片收割后裸露的褐色土地，和遠處灰藍色、線條僵硬的山巒。

車廂里混雜著泡面、煙草和汗液的氣味，嘈雜的人聲、小推車輪子磕碰過道的聲響，一刻不停。

李木靠窗坐著，那只舊背包緊緊抱在懷里，硬質的相機外殼硌著他的胸口。

對面座位上一個干部模樣的男人一直在高聲打著電話。

抱怨著單位里的人和事。

旁邊的大媽啃著蘋果，果皮直接吐在小桌板的塑料袋里。

這一切，和剛剛離開的那個充斥著精英話語、資本氣息和互聯網躁動的首都，像是兩個割裂的世界。

論壇會場的燈光、大佬們的演講、劉槍東辦公室的雜亂、涮羊肉的熱氣、電腦屏幕上瘋狂刷新的論壇帖子……

都變得遙遠而不真實，像一場被迅速甩在身后的、光怪陸離的夢。

只有懷里相機和背包側袋里那份折疊起來的合同復印件，沉甸甸地提醒著李木，那一切都是真的。

無數的萬能充，正在南方那條轟鳴的流水線上被制造出來。

劉槍東的十幾家門店，正虛位以待。

一個陌生的、貪婪的線上代理，正潛伏在網絡另一端。

而李木自己，這個本該埋頭準備高考的高中生，被猛地推到了這一切的風口浪尖。

一種復雜的、難以言喻的情緒在李木胸腔里翻騰。

有初戰告捷的興奮，有對未知的惶恐。

有被巨大機遇砸中的暈眩，也有一種……急速奔跑后驟然停頓下來的虛脫感。

但不管如何，這一步已經邁出去了！

未來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