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木看著劉槍東臉上那種不容置疑的神情。

知道再多說也無益。

甚至可能引起反感。

火候沒到，不僅僅是客觀條件，更是人的認知沒到。

李木只好適時地露出一個受教的表情，點了點頭：

“還是東哥您看得透徹，是我異想天開了?！?

“確實，根基不穩，什么都白搭?！?

劉槍東見李木“服軟”，很是受用，又給李木夾了一筷子肉：

“這就對了！”

“年輕人有想法是好事，但得腳踏實地！”

“哎，我說，你小子是個人才！”

“窩在你們那小地方太屈才了！”

“得來首都！必須得來！就沖你這腦子，這動手能力，還有這……”

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

“……這股子闖勁兒！”

“中關村這地界，才是你該待的地方！”

“這里一天冒出來的新想法、新機會，比你們那兒一年都多！”

李木心里一動，放下筷子，略顯靦腆地笑了笑：

“謝謝東哥看得起?！?

“其實……我已經拿到華清大學的保送資格了。”

“計劃就是明年高考完，就來首都。”

“保送？！華清大學？！”

劉槍東眼睛瞬間瞪得溜圓，聲音猛地拔高。

引得旁邊桌的客人都側目看來。

老劉臉上那種“我看好的小伙子果然不凡”的驚訝和欣賞幾乎要溢出來。

他猛地一拍大腿：

“好小子！真行啊你！”

“怪不得！怪不得腦子這么活絡！”

像是想起了什么，劉槍東眼神里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不易察覺的復雜情緒。

那是一種對報送生的羨慕。

或許還夾雜著一絲他當年苦讀考上人大的不易，語氣里感慨更深：

“華清保送……了不得，真是了不得！”

“哥當年那是拼了老命才擠進的人大，你這……嘖嘖，直接保送！”

“前途無量！絕對的前途無量！”

這一下，兩人之間的關系似乎又微妙地拉近了一層。

劉槍東看李木的眼神，徹底從“一個有點意思的合作學生”變成了“一個值得傾力結交、未來不可限量的潛力股”。

話題更是徹底放開，從萬能充的生產細節、渠道利潤分成，聊到中關村各家店鋪的發家史、八卦秘辛，再到對未來幾年手機市場發展的預測。

劉槍東健談，見識廣，又帶著底層摸爬滾打上來的江湖氣。

各種故事信手拈來，聽得李木津津有味。

李木偶爾插話，雖帶著學生氣，但觀點往往能切中要害，時不時冒出的幾個超前概念，也讓劉槍東聽得若有所思。

雖然未必全盤接受，但明顯更不敢小覷這個年輕人。

銅鍋里的湯添了又添。

羊肉加了一盤又一盤。

這頓原本可能只是商務性質的便飯，硬是吃了兩個多小時。

到最后，劉槍東已經勾著李木的肩膀，一口一個“老弟”，親熱得不行。

“老弟，放心！”

“你那邊貨出來，直接給我發！”

“我的店，就是你的店！”

“價格就按談好的，哥哥我絕不讓你吃虧！”

“咱們聯手，把這萬能充，賣爆全燕京！”

劉槍東臉色泛紅，帶著幾分酒意。

但眼神亮得嚇人，那是看到巨大商機時的興奮。

走出涮肉館。

午后的陽光刺得人睜不開眼。

中關村的大街上依舊人潮洶涌，喧囂鼎沸。

劉槍東用力拍了拍李木后背：

“回去趕緊準備！”

“我等你的貨！”

“在首都，有事隨時找哥！”

李木站在路邊，看著劉槍東風風火火離開的背影，迅速匯入龐大的人流車流，消失不見。

慢慢收回目光，李木深吸了一口混合著汽車尾氣和食物香味的、屬于首都的空氣。

劉槍東“線下數碼國美”的夢想很龐大，很堅實。

但李木知道，歷史的洪流，會沖刷出另一條更洶涌的河道。

而他的萬能充，或許，能成為濺入那條新河道的第一朵微小卻關鍵的浪花。

和劉槍東那頓涮羊肉吃出來的熱度，在李木回到清冷賓館房間時，迅速被一種更龐大、更孤寂的清醒所取代。

銅鍋的熱氣，劉總拍著肩膀的豪言，三十萬訂單帶來的暈眩……

所有這些，都被一扇掉了漆的舊房門關在了外面。

房間里只有老式日光燈管發出的、令人心煩的嗡嗡聲。

以及窗外遙遠城市永不疲倦的、模糊的轟鳴。

李木把自己摔進那張彈簧吱呀作響的單人床里。

盯著天花板上一塊不規則的水漬暈痕。

鼻腔里似乎還殘留著麻醬和羊肉的香氣，但腦子里轟鳴的，已經是另一回事。

劉槍東篤定的眼神，揮斥方遒般規劃著線下帝國的藍圖，每一個字都砸在實地上。

這是2002年最正確、最主流的成功路徑，堅實，可靠，看得見摸得著。

他李木，踩著的也是這條路——萬能充通過京東的實體店，鋪向市場。

可偏偏，李木知道另一條河的流向。

那條河現在或許還細弱，被嘲笑，被質疑，淹沒在“物流不行”、“支付沒戲”、“電腦沒幾家”的現實困境里。

劉槍東對此不屑一顧，甚至覺得他李木的想法是學生氣的“異想天開”。

但李木閉上眼，就能“看到”那條細流如何在不遠的將來咆哮成無法阻擋的洪峰，沖垮一切既有的堤壩和格局。

劉槍東自己，也會被這洪流裹挾著，壯士斷腕，毅然跳進去，最終成為弄潮兒。

而現在，李木握著萬能充，握著這或許能最早觸碰到線上消費神經末梢的小玩意兒，卻還是要把它塞進傳統的、沉重的實體渠道里嗎？

一種極其強烈的、別扭的撕裂感攫住了李木。

像是一個提前拿到了標準答案的考生，卻不得不按照錯誤的思路一步步推導，只為了合群，為了“腳踏實地”。

李木煩躁地翻了個身，床架發出痛苦的呻吟。

不行。

不能只靠劉槍東。

京東的渠道重要，是現階段的現金牛，是根基，但不能是全部。

李木必須做點什么，為那條注定要洶涌而來的洪流，提前挖一道小小的引水渠。

一個念頭，像黑暗中劃亮的火柴，倏地亮起。

互聯網……論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