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坐在凳子上，愣愣發呆。

左手輕撫小腹。

一大早方回就出門不見，鍋里竟然留了米飯和昨晚沒吃完的辣椒炒肉，沈微心情很復雜。

到了中午，也沒見方回從生產隊回來，沈微都沒發現自己幾次站在門口看向山下，憂心忡忡。

她知道王桂花會回來的。

她家在鎮子上有六個哥哥弟弟，是一股不小的勢力，劉大富并不能把她怎么樣。

聽到動靜，沈微眼皮子眨了眨，依舊保持不動，不過余光卻關注方回一舉一動。

兩斤瘦肉，五斤肥肉，方回從竹籃子拿出來隨手放在桌子上。

沈微愣了一下。

昨天剛買了肉，今天又買，不僅買了肥瘦相間的五花肉，還有占據了半個桌面白花花的肥肉。

這年頭，食不果腹的人們更喜歡肥肉。

可以一肉兩吃。

是...為了自己嗎？

但是，這還沒完，竹籃子好似成了哆啦A夢的百寶箱，雞蛋，糖、鹽、醬油、火柴...生活食品基本上備全了。

滿滿當當放滿了小桌面，十分顯眼。

放眼七十年代中期，能這樣大吃大喝的人家，就是整個方家五村，也沒幾家有這生活水平啊。

然而，沈微的心里只有忐忑。

有時候，幸福來得太突然，經受折磨的人是不敢伸手去接的。

方回是不是發現她懷孕了？

方回是想用‘好’，困住她和孩子？

買豬肉白面這些錢是怎么來的？

她假裝不經意間抬頭，看到方回一個人獨自在廚房忙碌的背影，大而無神的桃花眼中又泛起了一抹漣漪。

廚房內，方回已經開始拿起桌子上的五斤肥肉清洗干凈，然后均勻切成小塊。

隨后又將灶膛里的火引燃，等到溫度上來，鐵鍋冒著燙人的熱氣，方回把切好的肥肉連同兩片生姜一起下鍋。

頓時。

大鐵鍋里發出滋滋啦啦的聲響同時冒起大量的白煙。

木制的湯勺不停翻炒著肥肉，不過一會兒每一塊肥肉就開始溢出豬油。

屋子里都是豬油的香氣。

豬油的香氣又從四面漏風的廚房浪出去，飄向北方。

方回不禁狠狠感慨了一下，明明都是肥肉熬豬油，為什么七十年代的豬油更香呢？

十來分鐘后，鐵鍋里的豬油已經很多了。

半成品的油渣在油鍋里上下滾動著，表面也開始逐漸從雪白變得金黃，還冒著密集的小泡。

此刻。

隔壁王桂花家，方想從生產隊下工回來，看著空空蕩蕩的家里，百般滋味涌上心頭。

他抿著嘴巴，習慣性去廚房做飯菜，昨天下工之后父親方建軍拉著他到后山無人處說了這件事，當時他還不相信，可是回到家之后，王桂花遲遲不出現吼他他就明白了，是真的。

那一晚，他破天荒沒做飯，也沒有喊方回和沈微來吃飯。

他不知道怎么面對。

灶膛里的橙色火焰跳動著，在方想漆黑的眼瞳中燒著，他心里莫名難受。

“被，被綁走了好啊?！狈较肼曇舻偷偷模翋瀴阂?。

十來年的日子過來了，他倒也習慣被王桂花騎在脖子上拉屎。

不過，也有一種難以言說淡淡的興奮感。

鐵鍋里咕嚕嚕冒著泡，乳白色的粥水溢出來，滴落在地上發出聲音，他這才反應過來，連忙起身揭開鍋蓋，鋪上來的米粥降了下去。

看著鍋里濃稠的白米湯，他心中一驚，怎么會放那么多米在鍋里。

王桂花看見今晚又要被訓斥了。

隨后一愣，王桂花回不來了。

米湯燒好，窩窩頭也蒸好，方想走出了廚房站在院子里，抿著嘴巴看向隔壁。

他正在想，要不要去喊方回和沈微一起吃晚飯，今天沒看到兩人來生產隊上工，一定因為那件事鬧的很不開心吧。

不開心歸不開心。

飯還是要吃的。

“咦?！狈较胼p咦一聲，他怎么聞到了一股肉香味從方回家里飄出來？

難不成是方回家？

不可能，他搖搖頭，覺得自己魔怔了。

方想習慣性抿了抿嘴巴，想著還是喊上一句來吃飯比較好，他剛推開自家的院門，本就暗淡的西邊殘存的光線更黑了。

門口好似站著幾個人。

逆著光，他一時間看不清楚，不過可以肯定是個女人，她正在抬手。

“啪！

巴掌狠狠抽在方想臉上，緊接著就是王桂花尖銳的聲音，“你個沒用的東西，我被人綁走了你不知道拿著刀去找我？”

“你是不是巴不得我不回來，你好重新找個狐貍精過日子？”

“沒門！”

“就算我真的跟劉大富過日子，也要拿走這些年我賺的錢，米、面、床鋪、被子...”

方想抿著嘴巴，臉色黝黑，默默讓開了身子。

王桂花走了進去，身后兩個哥哥一個弟弟也進了院子，每個人擦過方想身子都用肩膀撞了方想肩膀，鼻孔發出冷呲。

當年動手的幾人中，這三人一個不少。

廚房里，王桂花的聲音爆鳴。

她氣呼呼沖出來，拎著方想的耳朵，口水飛濺，胸前傲人急促起伏，“要死了你，米粥里竟然放了那么多白米，你干脆蒸白米飯吃好了。”

王桂花咬牙切齒，也只得作罷，“二哥，三哥，你們先吃，我去后山找方兆國?！?

王桂花把鍋里的白米粥盛給兩個哥哥一個弟弟，自己也簡單喝了一口，拿了半個窩窩頭就去了后山。

方回站在院子里，夕陽落在他方方正正的國字臉上，像是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鐵銹。

兄弟三人吃完，站在院子里抽煙，自顧自說著話。

王桂花也回來了，身后跟著方兆國，方兆國低著頭，微微佝僂著背。

“這個錢肯定不能我出?！蓖豕鸹ūе觳?，“不過為了幫你家還錢，我們家兄弟幾人湊了四十五塊還給了劉大富。”

“謝，謝謝老二媳婦?！狈秸讎吐暤馈?

“謝？”王桂花翻白眼冷呲，“這錢你看是不是該叫方回還？”

“我可以還的。”

“你還，等你死了你都還不完！”王桂花聲音很尖，“我借了四十，短短十來天就漲了五塊錢利息，難道你只想還四十？”

一旁的方想終于看不下去了，“桂花，我媽也是你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