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廠長，再這么拖下去真要出大事了！“

李懷德第三次推開廠長辦公室的門，皮鞋在地磚上敲出急促的響動。

楊偉民從堆滿文件的辦公桌后抬起頭，眼窩深陷，下巴泛著青茬，早沒了平日四九城龍頭大廠掌舵人的威嚴架勢。

鋼筆在報表上洇出個墨團，楊偉民揉著太陽穴苦笑：“你說還能有什么法子？“

李懷德食指在實木桌面上輕叩三下，突然壓低嗓音：“您給總參的老領導掛個電話，讓一廠把劉工調回來救急。總不能讓咱們三廠真砸在咱們手里吧？“

見楊偉民沉默著點頭，李懷德剛轉身要走，卻被叫住：“合著就我當這個冤大頭？“

“哪能呢！“李懷德從西裝內袋掏出鍍金打火機轉了兩圈，“我老丈人那頭也得出面，兩路夾擊還怕李建設不松口？“

楊偉民這才扯松領帶抓起話筒：“我現在就撥號。“

“我這就去總務科借電話。“李懷德反手帶上門時，正聽見沙沙電流聲里傳來熟悉的京腔。

“老領導，實在對不住這么晚叨擾您......“楊偉民喉結滾動兩下，“廠里這些德國機器三天兩頭罷工，部里派來的技術員都搖過頭。您看能不能......讓一廠支援個把月？畢竟生產任務壓著，傳出去影響也不好。“

聽筒里傳來茶杯輕磕桌面的脆響，過了足足半支煙工夫，那頭才傳來冷冰冰的質問：“小楊，你是覺得我退居二線了，就能隨便拿話搪塞？“

楊偉民后脖頸瞬間沁出冷汗，話筒險些脫手摔在紅木桌面上。

“領導，您這話…我實在沒聽懂。“

聽筒里突然爆出串冷笑，震得楊偉民耳膜發疼：“當我是聾子瞎子？你們怎么糟踐劉明的，真當能瞞天過海？“

金屬外殼的話筒突然燙手，楊偉民后槽牙咬得咯咯響：“都是工人們聯名舉報，我也是照章辦事......“

“章程序列第幾條？“那頭的質問每個字都像淬了冰碴，“你翻過檔案室卷宗？問過技術科記錄？還是說——“尾音陡然拔高，“你楊大廠長金口玉言就是規矩？“

冷汗順著脊梁骨往下淌，楊偉民攥著電話線的手指節發白：“等劉工回來，我擺酒賠罪，崗位津貼翻倍......“

“來不及了。“蒼老的嘆息混著紙張翻動聲，“今早軍部紅頭文件，一廠更名紅星軍械廠，直屬總裝備部。“

“哐當“一聲，楊偉民撞翻了茶杯。褐黃茶漬在報表上洇開時，他才發現話筒早沒了聲響。

三百里外靶場上，砰的炸響驚飛滿山麻雀。

當啷啷一陣刺耳銳響，半寸厚的鋼板應聲穿透個窟窿。李云龍拎著冒煙的槍管直咂嘴：“當年要有這玩意，老子能把坂田聯隊的鐵王八串成糖葫蘆！“

劉明撐著膝蓋直起身，甩了甩震得發麻的手臂：“后坐力能震斷人鎖骨，得加裝液壓緩沖器。“陽光照在鋼板上那個規整的圓孔，邊緣還泛著暗紅的灼痕。

“就我這天天打軍體拳的胳膊，放一槍都震得虎口發麻。“劉明甩著酸脹的膀子，“換新兵蛋子來，怕是要脫臼。“

李云龍正摸著槍管上燙手的膛線，背后突然炸響洪鐘似的嗓門：“讓老子也過過癮！“

兩人猛回頭，正瞧見陳大將踩著滿地彈殼走來。

軍靴在碎石路上碾出咯吱聲，驚飛了靶場邊啄食的麻雀。

“校長怎么親自來了？“劉明敬完禮，瞥見警衛員抱著的青竹筒。

陳大將奪過槍掂了掂：“好家伙，這后坐力夠掀翻驢車！“說著咔嗒上膛，“沒任務，給你送嘉獎令的。“竹筒咚地杵進劉明懷里。

牛皮繩剛解開，卷泛黃的宣紙滑出來。

“國之棟梁“四個遒勁大字撞進眼簾，劉明手指突然僵住——落款處赫然是那位偉人的私章。

“這...這是...“

喉結滾動兩下，愣是沒敢碰那方朱紅印鑒。

“周老總把你的新式機槍圖紙拍在老人家案頭，老人家連夜潑墨揮毫。“

陳大將槍托頂住肩窩，轟的震響驚得樹梢積雪簌簌直落，“說你小子該用這字當門簾！“

劉明攥著宣紙像捧著滾燙山芋：“我這頂多算瞎貓碰上死耗子......“

“那就多逮幾只耗子！“

陳大將拍得他后背生疼，“三個月內把槍械所產能提上來，才配得上這份期許。“硝煙味里，老將軍忽然瞇眼盯著槍身刻紋：“話說回來，這鐵疙瘩原型是哪國的？“

劉明看著大槍，解釋道。

“首長，我把它命名為‘82式反口徑狙擊裝備’，精準打擊范圍一千八百米，極限射程能覆蓋六公里半。“

劉明托起黝黑槍管，金屬光澤在軍械庫里折射出冷芒，“搭配鎢芯破甲彈，正面貫穿中型裝甲沒問題。“

陳將軍的瞳孔驟然收縮，嗓門都提高八度：“嚯！能把鐵王八捅個窟窿的燒火棍，老子帶兵二十年頭回開眼！“他粗糙的手掌撫過散熱孔，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擰起眉頭：“這玩意造起來成本不低吧？“

畢竟頂級軍械的通病就是燒錢。

年輕工程師摘下護目鏡苦笑：“現在批量生產確實有難度，每個部件都得手工打磨校準，我熬了三個通宵才攢出這支樣品。“

他忽然豎起三根手指：“不過組建十二支特戰小隊不成問題。“

老將軍二話不說架起支架，隨著震耳欲聾的轟鳴，五十米外十公分鋼板應聲炸裂。

“后坐力太猛了，震得我膀子發麻。“

他揉著發紅的肩窩，“這樣，半個月內優化緩沖裝置，定型圖紙直接給李云龍送過去。“

目送勤務兵將武器裝箱，李云龍不知從哪冒出來搓著手：“賢侄啊，你這四合院連個暗哨都沒有，要不先把字帖暫存我們軍部保險庫？“

劉明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您這是防賊還是想截胡呢？“

被戳穿的師長訕笑著轉移話題：“明兒個輪休吧？晌午來家里吃餃子，你舅媽特意托人捎的渤海灣對蝦——記得穿精神點！“

他臨走前神秘兮兮地眨眨眼，軍靴在青磚地上踏出輕快的節奏。

“你舅母特意托關系物色了個姑娘，明兒晌午必須到家里相相看。“

李云龍叼著煙卷，食指在紅木茶幾上敲出悶響。

“開什么玩笑！“

劉明手里的鉛筆咔嚓折斷，“新式瞄準鏡圖紙后天就要交到兵工廠！“

濃眉大眼的師長吐著煙圈冷笑：“今天你敢放鴿子，信不信老子現在就給你娘掛電話？“

他故意把軍用電話拽到跟前，轉盤撥得嘩嘩響。

劉明被這招掐住命門，心里暗罵這老家伙五十多歲還玩告家長的把戲，嘴上只能認栽：“行行行，我調個鬧鐘總成了吧？“

......

天剛泛起魚肚白，李秀云就掀了兒子的被窩。

老太太捧著嶄新的中山裝，連袖扣都擦得锃亮：“快試試這身，你大舅說人家姑娘在文工團彈鋼琴的。“

劉明掛著黑眼圈被按在鏡子前，直到吉普車喇叭在院外催命似的響了三遍。

他拎著鼓鼓囊囊的網兜鉆進軍用吉普后座，隔著帆布篷看見兩個表弟貓著腰往籃球場方向竄。

“媽您先上樓。“

他扣好風紀扣跳下車，“濤濤他們好像在球場搗鼓什么東西。“

扎羊角辮的小妹扯住他衣角：“哥哥帶我！“

“蕓蕓跟舅媽先上樓，哥去把濤濤他們揪回來陪你跳格子。“

他捏了捏妹妹的蘋果臉，轉身卻撞見籃球架下劍拔弩張的場面——

穿將校呢大衣的青年被三個混混圍住，領頭的正用三棱刮刀抵著他腰帶：“黎大公子，聽說你兜里揣著莫斯科芭蕾舞團的甲等票？哥幾個今晚也想開開洋葷。“

被稱作黎援朝的年輕人脖頸青筋暴起，軍靴碾著碎石嘎吱作響：“我要說不呢？“他余光瞥見圍過來的大院子弟，腰桿挺得更直了。

刀尖又往前頂了半寸，小混蛋臉上的橫肉直顫：“信不信老子給你肚皮開道口子，讓大伙瞧瞧你腸子什么色兒？“

周圍呼啦圍上來二十多號人，李建李康兩個半大少年擠在最前頭，軍挎包里隱約露出板磚形狀。劉明太陽穴突突直跳——這特么不是頑主茬架的經典場面么？

眼瞅著自家表弟要往人堆里扎，劉明啐了口唾沫。

要是鐘躍民那幫老兵油子他樂得看熱鬧，可眼見著兩個毛頭小子要往刀口上撞，他只能閃身上前。

五指如鐵鉗扣住小混蛋手腕時，劉明聞到對方身上濃烈的二鍋頭味。

這瘋子在原劇情里連軍裝都敢捅，純粹是提著腦袋混日子的主兒。

“操你...“小混蛋臟話剛蹦出半截，腕骨突然發出脆響。

周圍人集體縮脖子，有個穿海魂衫的混混手里的鋼管哐當掉在地上。

血絲順著小混蛋牙縫往外滲，他左勾拳帶著風聲直撲劉明喉結。

軍綠膠鞋卻搶先踹在他膝彎，眾人只見黑影晃過，小混蛋已經臉朝下砸在煤渣地上。

“咳！“

暗紅血沫濺在碎磚上，劉明軍靴碾上混混另一只手腕時，分明聽見骨裂的咯吱聲。對這種亡命徒留情？等哪天他摸進大院捅人就晚了。

李建舉著半塊磚頭愣在原地，李康倒是蹦得老高：“哥！你這擒拿比偵察連王班長還利索！“

劉明揪著倆小子后脖頸拎到跟前：“等會兒你們爹皮帶炒肉的時候，看你們還樂不樂得出來！“

“咱爸說男孩子就得練膽！“

李康梗著脖子嚷嚷，腦門立刻挨了個爆栗。

“練膽和當街溜子是一碼事？“劉明余光瞥見黎援朝攥緊的拳頭，鐘躍民臉上早沒了看戲的痞笑。大院子弟們默默把鋼管往身后藏了藏。

“哥們兒，雖說你幫了我大忙，這份情我領了。“

劉明歪頭打量著黎援朝，戲謔地拖長尾音：“不過剛才那話幾個意思？“

“怎么著？黎援朝，當年挨的揍還沒夠本？“

他抬手撣了撣衣領上的灰。這兩人其實是同歲，小學時代當過一年同窗。只是劉明跳級跟坐火箭似的，初中畢業證都揣兜里了，黎援朝還在小學五年級打轉。

初識那會劉明就覺得對方名字耳熟，可這年頭“援朝“二字跟胡同口的冰糖葫蘆似的滿大街都是，也就沒往心里去。直到今天撞見小混蛋和鐘躍明，記憶閘門才轟然打開——敢情是《血色浪漫》里那位主兒。

黎援朝眼珠子快黏在劉明臉上了，突然一拍大腿：“我靠！你是瘋子劉？“

整個人跟彈簧似的蹦起來，拽著劉明胳膊不撒手：“不是說去東北念大學了嗎？回來咋不吱聲？“

要說這孽緣還得從當年說起。劉明北上求學那陣，黎援朝正混成學校一霸。聽說來了個硬茬子，當即帶著五個跟班把人堵在廁所。

結果劉明抄起拖把桿子，硬是給這群人上了堂生動的武學啟蒙課，從此“一挑五“的傳說就在四九城傳開了。

打那之后黎援朝三天兩頭要拜師，劉明哪看得上這毛頭小子。

可架不住對方死纏爛打，一來二去倒處成了損友。

“當誰都跟你似的閑？我得掙嚼谷！“劉明甩開他的手。黎援朝訕笑著撓后腦勺，拽著人就要往軍區大院方向走：“甭廢話，上我家喝兩盅！“

“且慢！“劉明下巴沖地上昏迷的小混蛋一揚：“先讓警衛把這孫子送局子里。“見黎援朝面露難色，他氣得直樂：“腦子進水了？這貨是通緝令上掛號的亡命徒！還當你們小孩過家家呢？“

“信不信等他緩過勁，能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這話像盆冷水澆下來，黎援朝后脖頸直發涼——方才光顧著江湖義氣，差點忘了對方是真敢要人命的狠角色。“得嘞！我找警衛科打個招呼，你候著別挪窩！“

黎援朝甩下這話，話音沒落人已經躥出去三丈遠。

劉明嗤笑著轉身，沖倆表弟勾勾手指頭：“跟緊嘍！“

抬腳就往反方向的側門溜達。至于地上那位，夠他喝一壺的——當年《血色浪漫》里能鎮住四九城頑主的主兒，整治個小混混還不跟捏死個螞蟻似的？

要說這黎援朝，劉明早摸透他的底細。

軍區大院長大的紅苗子，老爹肩章上扛著將星，要不哪能年紀輕輕就當上大院子弟的扛旗人？這些彎彎繞，劉明心里跟明鏡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