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希婭抱著她的枕頭，靜靜蜷縮在床的角落。長長的睫毛搭下來，在月光下濃密如幕。

她睡得很香。

這是四月二十一號的深夜。康斯坦丁在出發與走私犯接頭之前，特地來和尤希婭告別。

尤希婭真的很奇怪，不摟著點什么就一定睡不著。有時候是她自己的衣服，有時候是一只輕松熊娃娃，更多的時候則是康斯坦丁的胳膊。

“我得出趟門。”康斯坦丁輕撫她的臉。

“唔，康斯坦丁，我愛你。”她睜不開眼，伸出手在黑暗中四處摸索。“早點回家，我馬上要去英國了，多陪陪我吧。我好想一直和你待在一起。”

人半夢半醒的時候總是會說胡話，可那也是最真心的話。康斯坦丁默默地點點頭，在她唇上輕輕一吻。

“我走啦，不知道回來的時候會不會缺只胳膊或者掉層皮。”他輕輕帶上門，順手摸了摸睡在門口的溫特。“晚安。”

這一次的計劃他沒有告訴任何人，包括尤希婭。

在出發前康斯坦丁最后一次檢查了自己的裝備。“薩沙”的護照與駕照，聯絡用的手機，一大把捆得整整齊齊的美鈔，一件“特制的夜行衣”，還有一把上膛的格洛克手槍。

這把手槍來自于南斯拉夫內戰，被國內神通廣大的黑市販子搞到，最后流轉到康斯坦丁的手里。康斯坦丁在月光下仔細端詳著這把槍，十七發子彈整整齊齊躺在彈夾里，散發著死神鐮刀般的金屬光澤。

康斯坦丁對自己的射擊技術十分自信。如果事情真鬧到這種地步，他相信自己可以憑借這把手槍殺出生天。

康斯坦丁把槍藏進上衣口袋，躲進陰影里，開始等待接頭人的到來。

月亮徹底沉入天幕之下時，東方終于響起了馬達的轟鳴聲，地平線上出現了一支浩蕩的卡車車隊。手持步槍的邊境警察照例放下路障，要求登車檢查。為首的卡車象征性地摁了四下喇叭，從車窗丟下兩只文件袋。警察粗略地掃了一眼，立馬就打開了關卡。

康斯坦丁猜測那里面裝的根本不是什么證件，而是黃金。

他從口袋里摸出手機，給接頭人發去信息：“沿著大路一直開，在堆料場左轉，然后在伐木工人營地等我。這里我踩過點了，沒有人也沒有攝像頭。”

那頭立馬發來了回信：“明白了，如果我發現你帶了其他人，我就立馬弄死你。我沒老大那么好說話。”

卡車車隊駛入隱秘的樹林。半刻鐘之后，一隊狼腰虎背的男人徒步走了出來。為首的男人穿著一身磨花了的短袖牛仔衣，手臂上紋著一只兇殘的西伯利亞虎。

“是薩沙先生嗎？”走在隊伍最后的接頭人掰了掰關節，將一把麥子撒在樹樁上。“這是樣品，想驗貨的話自便。”

康斯坦丁隨手捏起一粒大麥：“你拿這樣一把麥子就想糊弄我？帶我去卡車那里驗貨。如果車里的大麥和這里的質量不一樣，這筆交易你們就和鬼做去吧。”

“你是怕我們缺斤少兩嗎？”接頭人臉上的橫肉瘋狂顫動，手伸進衣兜里。

這是一個非常明顯的掏槍動作，不出意外，下一秒就會有一把冰冷的槍抵住自己的額頭。可現在去夠內衣口袋里那把格洛克已經來不及了。

在千鈞一發之際，康斯坦丁從容地拉開手中皮夾的拉鏈，亮出那一疊又一疊的美元大鈔。他隨手抽出幾張鈔票，拍在樹樁上。

“這份是給你的小費，不是給你老大的。請兄弟們喝頓酒。”康斯坦丁禮貌地賠笑，“出來做生意嘛，都得多個心眼。這是我的誠意，我希望也能看到你們的誠意。”

接頭人咽了口口水，將鈔票收入囊中。對紋身男吆喝道：“帶他去。”

康斯坦丁打開手機自帶的手電筒，認認真真檢查了每一臺貨車里。面裝的確實都是優質大麥，顆粒飽滿，麥身干燥，沒有發霉或者干癟的跡象。

“妥了。”康斯坦丁掏出錢準備結賬。

“七萬五。”

“嗯？”康斯坦丁抬起頭。

“七萬五美元，你是聽不懂話嗎？”

“可是，先生。我和胡蘿卜先生在電話里談的是四萬五，我只帶了這么多現金。“

“現在是我找你做生意，我說是七萬五就是七萬五。”接頭人擼起袖子，露出那塊駭人的猛虎紋身，“剛剛在邊境關卡被檢察官勒索了三萬美金。這可是你白俄地盤上出的差錯，這總不能由我們來吃這個啞巴虧吧...”

接頭人突然閉了嘴，康斯坦丁用那把格洛克抵住了他的后背。

在場的所有壯漢立馬反應過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拔出手槍，數十支黑洞洞的槍口齊刷刷地瞄準了康斯坦丁。

“他媽的，和我們玩黑吃黑是吧。”接頭人冷汗直冒，腿都要站不穩了，“老子剛剛在驗貨的時候就應該崩了你。”

康斯坦丁勒住他的脖子，接頭人立刻老實下來。

“都給我退后，把槍扔在地上！”他的眼神如暴怒的猛虎一般兇殘。

“你聽我說，我就是個做生意的，但這群人都是胡蘿卜先生的打手。他們根本不會管我的死活，他會連著我們一起崩掉！”接頭人牙齒直打顫，幾乎要哭出來。“你這樣搞真的會死人的...”

“嘭！”

一顆子彈掠過茂密的樹叢，同時貫穿了接頭人和康斯坦丁的身體。二人失去重心，重重摔倒在地上。

“我草，我草...你們真開槍啊...”接頭人說完這句話，頭一歪，沒了氣息。

森林再次重歸寂靜，持槍的紋身男吹散槍口的硝煙：“按胡蘿卜先生說的，倒掉一車麥子，把這里偽造成搶劫現場。然后把其余的車開回去。”

果然，在胡蘿卜先生的劇本里，他壓根就沒想過好好交易。貨車一到白俄境內，就直接殺人滅口。錢是我的，貨也是我的。至于那條走狗？殺了就殺了吧，反正不值錢。

紋身男蹲在康斯坦丁身前，想從這具尸體上搜刮點值錢的東西。連號的美鈔...做工精致的手槍...兜里還有一張泛黃的照片，男孩和女孩在一棵蘋果樹下親吻。真可惜啊，這個世界上又多了一個年輕的寡婦。

他最后從康斯坦丁的衣兜里搜出一臺手機。這是最新款的諾基亞。可那只手機是亮著的，它的屏幕停留在信息界面。二十分鐘之前，有人給一個未知號碼發去了最后一條信息：

“伐木場森林，十二人，都帶有武器，速來。”

“跑，快跑！”紋身男用平生最大的聲音驚呼。

刺耳的警笛聲響徹整片森林，軍用運輸車撕破黑暗而來。幾十名頭戴鋼盔的特警魚貫而出，一字排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