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七日黃昏，莫吉廖夫國立大學。

“你怎么還賴在學校不走？”警衛一眼認出了尼古拉，嫌棄地揮揮手。“你就不能把身上那件實驗服洗洗？一股陳年酸黃瓜發酵的臭味。”

“好嘞好嘞?！蹦峁爬l頻點頭。

“等等，這是誰？我怎么從沒見過？”警衛的目光鎖定在后面推著小推車的康斯坦丁身上，“出示一下學生證？”

“我們走太急了，學生證不在白大褂里...”尼古拉急忙打圓場。

“哪個年級的？導師是誰？我得打個電話確認一下！”警衛愈發懷疑。

“機械系，導師葉甫洛夫。您叫阿爾喬姆，喜歡抽基輔牌香煙，還在食堂后偷偷養了只流浪貓，叫阿東。”

警衛愣了一下，隨即不好意思地起來：“臭小子，這都讓你知道了?？旎厝グ?。下次我可不會通融你了?！?

康斯坦丁朝他微微鞠躬，推著推車小跑起來。

“你是怎么知道這些的？”尼古拉也很吃驚?！翱磥砟愕拇髮W生活很豐富?！?

“多和不同的人打交道啦，總會有用的?！?

兩人終于抵達科研樓，尼古拉領著康斯坦丁熟練地穿梭在樓道間。他很快找到了存放高壓設備的實驗室，將門口寫著“閑置”的牌子取下，改成“正在使用”的狀態。

尼古拉迅速接管了那堆儀器，行云流水地點擊一排又一排按鈕。龐大的儀器開始轟隆作響。

“加壓儀器調試完畢，參數選擇完畢，機器開始預熱，高溫殺菌完畢...”他低聲自言自語著，仿佛巫師念叨著神奇的咒語。

康斯坦丁傻傻地站在原地，他上輩子有兩萬小時的飛行時長，動態視力極其優秀。但就算是這樣，尼古拉的操作還是看得他眼花繚亂。

“康斯坦?。〈畎咽?！帶上防護手套，把第三個冷凍箱里標號為CR-0043的菌種遞過來！”尼古拉從容地指揮著，“然后把大麥糖漿放入高溫烘箱，選擇第九套殺菌程序。”

“明白了?！?

康斯坦丁的心臟幾乎要跳到喉嚨口。這些冰箱里有數萬管菌種，尼古拉是怎么記得一清二楚的？

然而尼古拉頭也不抬，一邊淡定地操作儀表，一邊給康斯坦丁派發新的任務。在科學領域，尼古拉不再是那個靦腆內向的大齡青年，而是一位無比自信的軍事家，千軍萬馬盡在揮手之間。

比起和真人打交道，尼古拉或許更喜歡和那些微生物交流。

“構建缺氧環境...然后最重要的，添加R09號催化酶！”

尼古拉神氣地按下最后一個按鈕，頃刻間培養箱的燈光全部亮起，宛如夜幕降臨時點亮路燈的小小城市。

“OK...OK...接下來，給酵母們一些時間，十六小時倒計時，開始！”他長吁一口氣，將桌上的雜物撥開，心滿意足地趴下。“發酵會一直持續到第二天早上。我得小睡一會，四個小時之后再檢查儀表數據?！?

“你熱愛這份工作么？”康斯坦丁忽然開口。

“有的選的話誰不想干些輕松的工作？又不是我能選的?！彼坪跤悬c為難，“還算熱愛吧，其實我小時候的夢想是做一名開戰機的飛行員呢。”

“當飛行員也累得要死啊。每天起床就是五公里的負重跑，然后就是失重訓練什么的。就相當于把活人關進離心機里，承受九個G的重力加速度。讓你去練一次，估計一個月吃不下飯?！?

“說得你好像當過飛行員一樣?！?

“瞎扯淡而已?？墒歉赡囊恍腥菀啄亍笨邓固苟≥p輕笑笑，“但自己選的路，哭著也要往下走?！?

尼古拉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把頭埋進臂彎里，不一會就開始呼呼大睡。

就...就這么睡著了？康斯坦丁覺得眼前的男人本質上是一臺高精度的機器，壓根沒有社交方面的程序。但一旦輸入一個指令，就會嚴格地完成。

要是自己也能拋開那些無聊的雜念，或許也會很幸福吧？

康斯坦丁靠在椅子上，和衣而睡。

...

他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上午。屋外傳來暴躁的敲門聲。尼古拉關閉了所有的機器，正徒手收集那些釀造好的液體。

“你終于醒了？你這睡眠質量也太好了?！蹦峁爬斨谘廴?，但手上的速度絲毫不減。“壞事了！我們被人發現了！”

敲門聲越來越急促，外面的人懊惱地朝屋內喊道：“搞什么啊，今天不是我預約的儀器嗎？怎么還從里面把門鎖上了？”

康斯坦丁頓時睡意全無，他匆忙戴上手套，卻不知道從哪下手。

“我們沒時間檢測樣品了！該死！這實驗室八百年不來人，偏偏今天有人預約！”尼古拉咬牙切齒，“不過樣品只差一步殺菌的步驟。知道‘巴氏殺毒法’么？去你的旅館里自己找個鍋解決?！?

“六十度加熱三十分鐘什么的？我明白了...可是我們現在怎么辦？”

敲門聲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金屬的碰撞聲。學生大概是找來了樓層管理員，正一把一把試鑰匙。

“聽好了康斯坦丁，把帽子和口罩戴好，你先帶著樣品走。雖然我們來不及檢測它的質量，但畢竟是成熟的工序，混過檢查問題應該不大?！?

接著尼古拉將兩個筆記本塞到康斯坦丁手上：“這是我昨晚抄下來的論文文獻，實驗數據和模型。如果那些人不信，就把國立大學的名號拍到他們臉上！我相信你的口才完全可以搞定的！”

“可你不像是會撒謊的樣子啊，我不能...”

門被推開了，學生領著門衛怒氣沖沖地堵住門口：“尼古拉？你躲在實驗室里搞什么？”

“是霍普斯教授的任務。我不是畢業了么，辦不了預約程序...”尼古拉急忙向康斯坦丁使眼色，“趕快把樣品帶上去，肯尼斯！這種桿菌活性很差，很容易變質?！?

康斯坦丁壓低帽檐，裝模作樣地點點頭。

好在門衛注意力并未在他身上，不耐煩地轟走康斯坦丁，然后一把拽住尼古拉：“走，現在跟我去和霍普斯教授對質！”

身后傳來激烈的爭吵聲。康斯坦丁將樣品護在胸前，飛快地奔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