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程巧兒水潑羊倌 錢教官義救老嫗
- 寶石山風云錄
- 作家日子
- 2869字
- 2025-01-21 09:23:40
錢用對周邊事態保持高度警覺性,是一個地下工作者應具備的基本素養,更是一種職業習慣。他思本次訪匪乃絕密行動,除趙斌與自己之外,無其他人知道。要是無意間透露剿匪秘密,將會打草驚蛇,使自身陷入被動境地。為此,訪匪之前他特意喬裝成漁鼓丐,可謂煞費苦心,做足功課。而今正與張天賜聊得熱火,卻有歌聲傳來,他思忖,會否走漏風聲被人察覺?然而當見張天賜極為放松,錢用覺自己多慮,懸心落地,接著往下聽。那歌是:
“王母娘娘坐天臺,金童玉女兩邊排,要送童兒下凡來。男童送到梁家去,女童送到祝家來,男童取名梁山伯,女童取名祝英臺,一雙仙童投凡胎,唱起山伯訪友來。”
錢用聽清楚了,是山民在唱《山伯訪友》民歌。他自幼學唱花鼓戲、孝歌、情歌、蓮花落諸般民間小曲,會唱的民歌不下百首。像《山伯訪友》這類民歌更是耳熟能詳。山里人紅白喜事愛唱這些歌子,用以渲染熱鬧氣氛。俗言道:會聽的聽門道,不會聽的聽熱鬧。錢用是歌唱內行,聞此歌子唱得不咋地,聲音極刺耳。但無辦法,唱歌是人自由,不愛聽不聽。錢用便耐著性子聽下去:
“山伯讀書南學內,忽然想起祝賢弟,不知他家在哪里。杭州讀書兩三年,日同茶飯夜同眠,二人分手回家轉,朝朝每日掛心間,今日想把賢弟見,不知在家安不安。”
歌聲由遠及近,歌唱者已臨張天賜院落。錢用豈敢疏忽,復又戴上墨鏡,肩挎漁鼓,手執云板,活脫脫一要飯瞎子。張天賜輕聲告訴錢用,此是鄰居楊禿子,住后山坡上,父母雙亡,單身漢。因長年以放羊為生,人稱其“羊倌”。楊禿子素愛唱歌,每日放羊經過他家院落時,總是歌不離口。張天賜意欲出去跟楊禿子打個招呼,卻被錢用攔住。他欲靜觀其變,瞧楊禿子到底是來做啥子的。這正是:
凹里單身漢,枯瘦且癩頭。本為一羊倌,但愛亮歌喉。生就奸佞相,猥瑣心歹毒。一只癩蛤蟆,欲吃天鵝肉。
此時楊禿子唱著民歌,趕著羊群已然來到院子里。那羊咩咩地叫個不停。數一數,大大小小二三十只。此群羊因頭像馬頭,故名馬頭羊,為本地特色羊品。羊至院里,似乎一切皆新奇,這兒嗅嗅,那兒舔舔,蹦跳狂鬧,盡情撒歡。楊禿子來院里后,歌聲打住。不知其是否嗅出廚房香氣,便探頭去瞧。哪知剛至門口,伸長脖子去瞅廚房時,啪地一盆冷水自屋里潑出,恰好澆潑楊禿子一頭一臉!楊禿子當即哇地大叫一聲,本能地往后退,一個踉蹌,撞至院邊一老桂花樹干上,差點跌下幾丈高石坎。
潑水者是程巧兒。她潑了楊禿子一身水,連忙出來打圓場,銀鈴般嗓音亮起來,抱歉道:“啊,啊哈。我當是哪個,是楊禿子啊,不好意思,沒有看到,水潑你身上了。對不起,對不起哦。”聲聲脆,句句實,連忙賠不是,叫人欲發脾氣,亦發不出來。楊禿子背靠桂花樹上,抖抖滿身冷水。那水一經抖動,便順脖頸直滲至胸背,透心涼!楊禿子不由得打個寒顫,癡癡地盯望著程巧兒,苦笑道:“姑奶奶,你以為一句‘對不起’就完事了?”程巧兒蛾眉上翹,不依不饒地道:“那又咋地?難不成再加潑一盆水?”說著端腳進屋去廚房舀水。楊禿子深知程巧兒脾性,說一不二,他惹不起。要是將她惹急了,啥事皆做得出來。再說適才潑水亦不能全怪她,是楊禿子碰巧趕上倒霉事。若定要較真,哪來對錯?要說楊禿子亂竄門遭水潑,合當自作自受;可畢竟鄰里關系,早不見面晚見面,數九寒天,潑人一身涼水,理應道個歉。可楊禿子說話生硬,富有挑逗性,惹得程巧兒不悅。見程巧兒又去舀水潑他,楊禿子本就渾身濕漉漉,要是再遭水潑,雪上加霜,準凍成冰棍。況且凍壞身子,還是自個兒吃虧,怪不得別人。“三十六計,走為上計”,趕緊回家換衣為上。如此想著,楊禿子“光棍兒不吃眼前虧”,連聲回話道:“姑奶奶,我是倒霉蛋,我走還不行嗎?”氣鼓鼓地趕著羊離開。
其實楊禿子并非善茬,真讓其臣服的是:他打心里喜歡程巧兒,無論程巧兒做啥子事,俱無條件包容。盡管程巧兒已經明花有主,與張天賜結婚,但他心里不服,仍念念不忘,常單相思。唱《山伯訪友》便是其別有用心之作,刻意接近挑逗程巧兒,創造與程巧兒接觸機會。他私下里將自己與程巧兒比做梁祝,一對天造地設的鴛鴦;而將張天賜比作第三者馬文才橫刀奪愛。程巧兒鄙視他,反感他,不單單因其滿頭癩瘡,相貌頗難看;更緊要的是,此人骨子里刁鉆,猥瑣,不地道,讓人瞧不起。因此程家人俱不喜歡他。楊禿子自我感覺良好,心里一直覬覦著程巧兒。
程墩子見楊禿子被姐姐潑一身水,絲毫不覺意外,端坐灶門生火,全然未當回事,亦不出來打招呼,甚至亦欲潑其一身水!張天賜作為新主人,與楊禿子不太熟,思著畢竟潑人一身水,心里過意不去。當楊禿子經其堂屋門前時,他連忙出來雙手抱拳陪笑道:“楊哥包涵點,不送啊!”楊禿子瞟一眼張天賜,氣忿忿地未答言。當見屋里坐一戴墨鏡漁鼓丐,心思:張天賜咋跟叫花子搞一起?便咕嚕一句道:“真是晦氣!”楊禿子凍得哆哆嗦嗦,不知哪來興致,于回家路上仍浪唱著:
“辭別先生出校門,收拾包袱忙啟程,我要回家看母親。辭別學友走忙忙,想起英臺淚汪汪,一心要去祝家莊,要和九妹配成雙。”
錢用目送楊禿子身影漸去,直覺告訴他,“十個禿子九個怪”,此人絕非啥子好貨色。錢用想,山里人精神世界太空乏,枯燥,無聊,偶爾有人亮一嗓子,吼幾聲,調節下沉悶氣氛,再正常不過,亦未嘗不可。然則“歌以言志”,他隱覺楊禿子唱《山伯訪友》歌有些反常,不全是自娛自樂,有種“醉翁之意不在酒”意味,說不定他是沖著程巧兒來的。從程巧兒潑水、楊禿子似不介意中,便可看出端倪。此等無恥之徒是極為可怕的,不得不防。便意味深長地對張天賜道:“這個人你要當心點兒。”張天賜道:“謝大哥提醒。楊禿子這人死皮賴臉,狡猾奸詐。每當我家飯快熟時,他就趕羊來了。鄉里鄉親的只得留他吃飯。他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一次兩次倒也罷了,經常這樣,我家差不多快成為他飯堂了。他吃罷飯還不想走,老跟你瞎叨叨,沒完沒了。你急得干活干不成,還得陪著他。我們全家都厭煩他。我揣測巧兒潑水是有意給他難堪。”從張天賜介紹中,錢用證實自己感知是對的,道:“對這種不知廉恥的人就應該這樣,讓他長點記性。最好是見面少搭腔。”
二人正說著,飯熟了。程巧兒不愧是巧手,不一會便做好一桌飯菜。但見:
六個炒菜,一湯一飯:萵筍肥肉,韭菜雞蛋;芹菜精肉,粉絲涼拌;白菜豆腐,酸辣藕片。白魚菜湯,蘿卜米飯。自釀柿酒,杯杯斟滿。
酒菜飯俱齊,四人正欲落座,錢用道:“你們這樣盛情,叫我非常感動。今兒是冬至節,我老家有飯前祭祖習俗,不知這兒有沒有?”張天賜道:“也一樣的。”錢用道:“傳統習俗應當遵循。古諺說,前人栽樹,后人歇蔭。沒有先輩們辛苦打拼,就沒有我們的今天。讓我們一齊來敬先祖和程老兒吧。”程墩子作為程家男丁,道:“祖宗們,今兒過……過節,快回來吧,晚輩專為你……你們準備好吃的。”言此,忽思起賣炭倒霉事,自己啥亦未辦成,嗚嗚慟哭道,“墩子沒……沒用,連大米也是錢……錢大哥買的,我對……對不起你們。”錢用忙安慰程墩子道:“天下窮人是一家,不必分你的我的。你們祖宗就是我祖宗,哪個買不都一樣嗎?”他輕拍著程墩子背部道,“兄弟莫傷心,你這樣會讓先祖不安。”程墩子即止哭。四人分立大門兩側,肅穆莊嚴,恭迎祖先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