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接續
- 寶石山風云錄
- 作家日子
- 3372字
- 2025-01-20 05:22:13
隨著兩個孩子慢慢長大成人,程老兒憂慮自己百年后,程墩子無人照顧,便決意招贅女婿支撐門戶,續香火,護愚子。他憑借一雙慧眼,經觀察,選中陜西人張天賜做乘龍快婿。程老兒聰慧勤勞,見滿山遍野皆是樺櫟樹和柿子樹,便于農閑時伐樺櫟樹燒炭賣;待柿子成熟時,摘柿子釀酒賣,以此補貼家用。他視燒炭、釀酒手藝為養家糊口的“傳家寶”,便教程墩子燒炭,教張天賜釀酒。眼見日子紅火起來,哪想天不遂愿,程老兒于女兒婚后月余,不幸跌崖身亡。今日正好是“斷七”,按當地習俗,程墩子欲賣炭換錢買祭品和大米,祭奠亡父。不巧遇保安團逼他挑子彈,差點兒搭上性命,幸被錢用所救。
這日張天賜亦未釀酒,他與妻程巧兒在家等待程墩子回來一同祭父。程老兒墓地在房屋東側約五十米處山坡上。太陽快當頂,仍未見程墩子歸來,兩人甚為焦急,便至程老兒墳前,祈禱亡父保佑程墩子平安歸來。夫婦倆禱告畢,于墳旁石巴上坐下。程巧兒心里似有塊東西堵得慌,不吐不快。她用肩膀蹭蹭丈夫,一臉疑惑地道:“我總覺得咱爹死的蹊蹺。”張天賜道:“爹摘柿子不小心跌崖,是個意外事故。”程巧兒道:“你想過沒有,爹做事一向穩重謹慎,咋會出這事?”張天賜不解地望著愛妻道:“你是說有人禍害咱爹?”程巧兒舉目凝望后山坡上,皺眉沉思。張天賜明白咋回事,猜測道:“你懷疑是山包……”欲言又止。程巧兒亦未接話,內心卻波濤洶涌。
兩人正說著,忽聞老遠傳來一陣哭喊聲:“哥,姐,今兒差……差點見不到你……你們了。”欣見程墩子回來,二人連忙起身相迎。張天賜驚問道:“墩子,你咋啦?”程墩子走到姐姐、姐夫面前哭訴道:“我遇……遇到壞人了。”邊哭邊拉著身邊錢用道,“是這位好……好心大哥相救,把壞人給打……打跑了。”程巧兒目視著錢用,道:“那我們快謝大哥。”三人倒頭拜謝錢用救命之恩。錢用忙扶起三人,道:“莫要這樣,碰巧遇到,小事。”當他手握張天賜手一剎那,感知一股既熟悉又親切溫度,即而眼神定格于張天賜左手半截中指上!張天賜亦有預感似的,雙目停于錢用滿臉絡腮胡和痘印上不動!
“天賜!”
“指導員!”
兩人幾乎同時認出對方,又不約而同哭喊著撲向對方,緊抱于一起,難分難解!好一會,錢用輕拍張天賜后背道:“整整三年,多少次做夢都遇見你!”張天賜激動得語無倫次地道:“我也好想、好想你呀!”
有道是,最深戰友情,一生如兄弟。他倆曾是一對生死相交的戰友。兩人原是紅四方面軍同連戰士,錢用任連指導員,張天賜是通信員。錢用一臉絡腮胡,小時因患天花,愈后滿臉痘印,十分惹眼。今兒錢用戴上墨鏡,竟讓張天賜未認出來。張天賜左手半截中指是于一次激戰中被子彈打折,一望而知。兩人友情要從強渡嘉陵江戰役說起。一次張天賜跟隨錢用身邊,見一炮彈襲來,他奮不顧身撲倒錢用,伏其身上!此彈使錢用遭受輕傷,而張天賜被炸得血肉模糊,生死未卜。當時因戰事吃緊,錢用還要指揮戰斗,便將張天賜寄養于當地一老鄉家里救治。至此二人別離,再未謀面。
良久,兩人分開。張天賜不斷地責備自己道:“唉,我真是有眼無珠。”錢用連忙摘下墨鏡,道:“救命恩人,我可找到你啦!”張天賜道:“兄弟間說這些生分了。”此情此景,竟將程家姐弟倆看懵了,如墜五里霧中。此時,張天賜一手拉著妻子程巧兒,一手拉著內弟程墩子,向錢用作了介紹。又向姐弟倆說,錢用是他當兵時指導員,頂頭上司。錢用雙手抱拳道賀道:“幾年不見,你已成家立業,我還是單身漢。”他提議,“今兒是程叔斷七日子,火紙、香裱、花炮等都買齊,我們給老人家上炷香吧?”
四人至程老兒新墳前,跪成一排,焚香燒紙,虔誠叩首,寄托哀思。祭拜時,程墩子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邊哭邊道:“爹,墩子對……對不住您!您養我,救我命,教我吃……吃飯手藝,我還沒來不及盡……盡孝,您就走了。叫墩子咋想……想得過!嗚嗚。今兒是您斷……斷七日子,我與姐、姐夫,還有救……救命恩人錢……錢大哥,為您燒……燒紙錢。墩子沒有用,連這香、火紙、花……花炮錢也是錢……錢大哥給出的。嗚嗚!”程墩子哭得悲天慟地。此情此景,同祭三人無不動容,淚水漣漣。
過了好久,姐姐程巧兒拉起程墩子道:“墩子別哭。只要我們心里面裝著咱爹,生活上平平安安就足夠了。我倆去做午飯吧。”又對張天賜道,“天賜,你陪錢大哥好好聊一聊。”言罷與程墩子做飯去了。
錢用與張天賜并肩走進堂屋,于木椅上坐下來,兩人打開話匣子。張天賜那次負重傷后,在四川一好心大娘悉心照料下,昏迷兩個多月,方蘇醒過來。半年后奇跡般痊愈。他尋自己老部隊,可戰事紛繁,尋找過多次均以失敗告終。便謝過四川大娘救命之恩,沿途乞討回白河老家,與家人團聚。父母于一年前相繼病故,家有一姐姐已婚嫁,剩他一人生活。回家后,他難忘炮火連天歲月,難忘出生入死的戰友,更難忘自己是一名共產黨員。他痛恨反動統治橫征暴斂,憎惡地主惡霸欺壓百姓,同情貧苦農民缺衣少食,眼界明顯高于常人。為幫貧雇農爭取既得利益,他利用部隊所學知識,聯絡附近有志青年,自發成立農民協會,于當地開展轟轟烈烈地打土豪、分田地運動。可終因缺乏強有力領導,孤掌難鳴,不久便遭致反動民團反攻倒算,農會僅存一年多被迫解散。張天賜在家待不下去,居無定所,便利用在部隊所學理發手藝,當起剃頭匠,四處為人理發謀生。后來遇程老兒慧眼識珠,被招贅納婿。
錢用自與張天賜離別后,參加完舉世聞名二萬五千里長征。由于他軍政工作雙優,先是被組織派回老家江西搞民運,后被派往湖北均縣做地下工作。國共第二次合作后,根據上級有關指示,為加強鄂北地區黨的武裝,他又被組織委派至鄖縣鮑峽赤衛隊任軍事教官。
兩人情真意切,互訴衷腸,心里有說不完的話。張天賜道:“我中途當了逃兵,對不起黨組織培養。”錢用道:“你哪里是逃兵?你是一名合格共產黨員!你所做一切對得起黨和人民信任,對得起天地良心!你只是暫時離別組織,我是你入黨介紹人,會向上級黨組織說明這一切。”
錢用一席話,讓張天賜看到希望,重拾起信心,堅定目標。錢用是他知音,是他前進道路上一座燈塔!自從加入黨組織那一刻起,他認為共產黨員不僅是一個稱號,更是一種神圣責任。他要永遠跟黨走,為天下勞苦大眾謀幸福!可令他費解的是,錢用既是赤衛隊教官,扮漁鼓丐為啥子?他仔細打量一番錢用,問道:“大哥,你為啥子扮成這幅模樣呀?”此問讓錢用左右為難,按組織要求不可隨意泄漏剿匪秘密,可兩人是經烈火淬煉、生死之交戰友,焉能不如實相告?思此,他擲地有聲地道:“天賜,不瞞你說,我這次喬裝改扮,是奉命前來剿滅黃本達匪幫的!”
錢用道出實情,讓張天賜頓感石破天驚。他是本地人,知黃匪現聚嘯上千匪徒于平頂山,國民黨保安團尚且望而卻步,忌憚三分;而鮑峽赤衛隊不畏強匪,迎難而上,有此雄心壯志,實乃萬民之幸!不禁脫口而出道:“黃匪是鄂陜邊界方圓千里一大毒瘤,他們燒殺掠搶,無惡不作,老百姓可被他們給害慘了!”錢用因問道:“天賜,你對黃本達情況了解嗎?”張天賜道:“我剛從陜西入贅湖北,看到和聽到不少黃匪作惡事件,但對黃匪底細不太了解。黃本達老家黃家溝離這兒不過十多里,和我們程家凹同屬木瓜保管轄。黃本達有上千匪徒,在鄂陜邊界平頂山上占山為王,自封為黃團長。”張天賜沉吟片刻,又道,“我們這兒常常發生黃匪殺人、劫財、綁票事件。有反抗的,被割耳、挖眼、剜鼻,鬧得人心惶惶,雞犬不寧,民眾談匪色變。”錢用聞此牙齒咬得咯吱響,恨不得立馬生擒此賊,將其碎尸萬段。他忿然道:“簡直是人間惡魔!”
張天賜被錢用鐵心擒匪壯舉深深觸動。他自告奮勇地向錢用請纓道:“剿滅黃匪幫,算上我一個!”錢用凝視著張天賜久久不語。這正是:
紅軍隊里通信員,長征路上歷艱險。舍身忘死救隊友,個人安危置一邊。九死一生回故里,組建農會斗敵頑。重逢故友偕剿匪,劍鋒直指平頂山。
錢用沒想到張天賜還是那樣富于激情,無私無畏,愈是艱險愈向前。他是本地人,人頭熟,又有組織農會經驗,乃剿匪不可多得勇士干將!遂緊握張天賜手,激動萬分地道:“感謝好兄弟!從現在起,你就是赤衛隊中一員!”張天賜思這些年脫離黨組織,心里空落落的,一如失群孤雁。今終于尋到黨組織,重回黨的懷抱,感到無比溫暖,能為黨做點事情是他最大的心愿。他對錢用道:“一切聽從你的安排。”
二人正說得激情澎湃,熱血奔流,忽聞后面山坡上傳來一陣浪聲浪氣歌聲。這歌聲張天賜則不以為然,卻將錢用著實嚇了一跳!正是:話逢知己千言少,歌不投機半聲多!